◆日常師父開示
八佾篇 第一章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是天子舉行祭祀時的禮樂,而季氏只是魯國的一個大夫,他在祭祀時,不用合乎自己身份的禮樂儀軌,卻僭禮用天子祭祀的八佾舞樂,所以孔老夫子才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句話,古人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對季氏這樣的做法,如果能夠容忍,還有什麼不能容忍的?還有一種說法是像這種僭禮的事,別人都不敢做,也不忍心做,季氏居然做了,而且心裡不會覺得慚愧,那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上面兩種解釋究竟是那一種,我們可以從自己所相應的角度來看這件事。任何人的行為,一定有他的原則,這個行為的原則,中國人叫作「禮」。對一般人來說,在家庭裏面不太會注意禮節,但是出去在外面時,就容易顯出禮節的特徵來。平常從灑掃應對開始,到治理天下國家都有要注意的禮節。所以孔老夫子對季氏僭禮的這件事,深深嘆息,同時也是在教誡弟子們。
孔老夫子的嘆息,並不是因為看到別人行非禮事,心裏面就無法忍受。《論語》上面有一段話——「子貢方人」。一天,子貢在說某人的長短,孔老夫子聽見了說:「啊!子貢,你有這個閒功夫,我可沒有這個閒功夫!」孔子忙的是聖賢之道,先淨化自己,進而利益天下,一切的行為無非是基於這樣的標準去做。所以這段話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在批評季氏,但這個批評的目標並不是在批評,而是在教育、警惕弟子。進一步來說,假定孔子當時的地位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抑制他人行非法事的話,他也會說:「這個不可以做!」但既然不在其位,所以他也只能嘆息,藉著這件事來教誡他身邊的弟子。
八佾篇 第二章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這一則與上一則的內容相似。那時候魯國的權臣有三家,不但是季氏僭禮,其他兩家也都是這樣,因為那個時代周朝的國勢已漸漸地衰頹,大家都做出這種與禮不相應的事情。
「三家者以雍徹」,三家就是魯國大夫——孟孫、叔孫、季孫;「雍」是《詩經》的篇名,是天子在祭祀祖先最後要撤祭品時歌頌的詩句,而現在三家大夫也在家祭的最後如此唱頌。「相維辟公,天子穆穆」,這是雍詩上說:「天子在祭祠時,諸侯來助祭,儀容莊嚴肅穆。」原本是天子在祭祀的場合下才歌頌雍詩,而現在三家竟然在自己的家堂上唱雍詩,不僅是僭禮而且無知。就像在寺院裡,上完午供後,會唱「天廚妙供」的讚,來表示供養諸佛菩薩的虔誠,而現在是做早課,竟也唱此讚,豈不是很顛倒、很荒唐?
當我們學了以上這二則以後,我們應該看看自己,我們既然是學聖賢書,就應該從這裏去體會孔老夫子對我們的教誡。雖然我們不是大夫,但畢竟也是一個人,檢查自己所做是否合於自己本分的事才是重要的,這與上文是同樣的內涵。
八佾篇 第三章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在孔老夫子那個時代,僭禮這種錯誤的風氣,已經非常普遍,大多數的人不了解遵守禮的原因及根本何在。所以孔老夫子進一步才說:「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跟樂本來是行仁道必須的法則;以世間來說,一切的行為規則或儀軌,無非是行仁道過程當中所使用的工具。如果我們使用這個工具,而目標弄錯或消失掉了,那徒具這工具又有什麼用呢?
禮樂是人與人之間互動最重要的憑藉,依此來互相增上,而此憑藉的根本就是「仁」。依據這個根本,彼此間用最適當的方法互動,那就是禮跟樂。假定拿掉「仁」的話,禮跟樂也就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原則上,八佾篇都是繞著這個根本來談的。
佛法通常講宗、因、喻,先把中心思想提出來就是「宗」,其次說明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理由屬於「因」,最後舉出正或反兩方面的事例來證成這個宗叫做「喻」,透過這樣讓我們有一個理念可以照著去行持。現在就宗因喻的次第而言,孔老夫子是倒過來說的,先舉出一個事例,然後再從中說明他的理念,但是這個理念,在文中往往並不是很明確。為什麼?因為一般人要了解一個理念,透過比喻是較容易明瞭的,就像佛經常是以「喻」來說明理論,孔子也是一樣,儘量舉例來闡述他所要講的理念。因為唯有上根利智的人,才能夠做到只要講宗他就明白了,不需要再講喻,一般人都要透過喻才能明白宗的內涵。我們學《論語》跟學佛法是一樣的,都要把學到的內容在生活當中處處去體會。這裡說禮樂的根本是仁,那什麼是「仁」?仁有什麼特點,現在大家可以從不同的方向——或者從文字上、或者內心上所體會到的內涵說說看。
弟子甲:「弟子用一個比喻來說明。某法師很用心的揣摩師長的意思,又能用很善巧的言詞來指導我們,弟子感覺他已經有行仁的內涵。」
師父:「你把你的感受說出來,覺得他是實踐『仁』的一個例子。好極了!我隨喜你的感受。」
弟子乙:「弟子的體驗是儘量去了解別人,然後設身處地的代別人著想,這就是仁。」
問:「當你這樣做時,內心當中的感受是快樂,還是痛苦?」
弟子乙:「快樂!」
師父:「我聽見了真高興!這裡有一個很有趣的事實,我們每個人都要找尋快樂,離開痛苦,現在這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他這樣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時,自己快樂,別人也高興,我們何樂而不為!但是雖然這個快樂就放在那兒,平常我們卻不會好好地追尋和努力。儘管現在我們對孔老夫子說的『仁』的內涵,不一定能很正確地了解,但我的感覺是現在大家已經依稀彷彿有些真實的體會了,實在美不可言!」
弟子乙:「但是,這只是我在努力的目標。我很慚愧,因為自己本身無時無刻都是在煩惱之中,真正為別人著想的機會很少。」
好極了!這個補充真好!實際上,我也一樣,我們都在煩惱當中。既然修學佛法,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拿掉煩惱!但大乘佛法告訴我們,不要馬上把煩惱拿掉;實際上現在也拿不掉,馬上拿掉它,對自己不利,對人家也沒有好處。為什麼?因為如果現在急於把煩惱拿掉,求個人的解脫,就落入小乘。因此,學習大乘佛法,在剛開始的時候,就要擴大格局,確立目標是幫助一切人去解決這個苦樂問題。我們現在雖然還在煩惱中,但是要從這個角度去訂立人生的宗旨。而「仁」的基本立場,就是從這裏出發的。
聽了同學這番話,我實在很讚嘆。我自己雖然一天到晚講,可是不管講多少道理,如果在面對境界的時候,為煩惱所使,然後又以種種藉口、想種種辦法來掩飾過失,其實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別人。想想看,別人何嘗會受騙?最荒唐的就是做這種自欺欺人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建議大家,不要在外相上轉,要從內心上反觀。每當做事時,就想一想: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是對治自己的煩惱,還是代別人著想?這才真正重要。以這樣的動機去做,儘管做得不如理想,但做後經常會有一股樂趣在心頭。
所以不管是從事政治或任何行業,無論講多少道理,倘若離開「仁」的話,都一無可取。如果我們真正能去實踐的話,則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行仁最重要的方便,都是它的輔助。而「仁」的行相要表示出來,是要透過各種不同的方式,在實踐的過程中產生它自然應有的效應。所以它當然也可以加上懺悔、皈依的內涵去做。但是以佛法來說,如果沒有出離心、菩提心,無論做什麼都不是佛法。因此我常常以「仁」這個目標提醒自己要不斷增上,並且在同學當中互相切磋琢磨。如果能這樣持續努力,基礎建立好了,進一步將實踐「仁」的範圍再擴大,將來就能發起菩提心,也就是成佛的正因。而菩提心的因是代人著想,這是非常重要的;進一步來說,如果你代人著想的話,必定會克制自己的私欲,因為如果只為自己的私欲就一定會忽視別人。
很多弟子問孔老夫子關於仁的定義,所得到的回答各有不同。並不是「仁」的定義一下子是這樣,一下子是那樣,而是因為弟子根性不同,而給予不同層次的教育。實際上,其中最中肯的是孔老夫子和顏回的問答。因為顏回是真正能夠把握住孔老夫子理念中心的人,所以《論語》中有顏回問仁,孔老夫子說:「克己復禮為仁。」克己就是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欲望、私欲,使自己從起心動念乃至於種種的行為,都跟仁相應。「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真正能克己復禮的話則「天下歸仁」。現在我們往往是要求天下,其實你不要去管天下如何,如果你自己做到了,天下的事情自然都能夠達到最佳的狀況,聖賢、佛菩薩都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真正的仁,還是要我們漸次地體驗,才知道要怎麼做到它。孔子說:「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這智、仁、勇三達德,是人人不能少的三樣東西,你必須很認真地去學,要好學。孔老夫子好學的標準,是很難達到的!此外必須「力行」,因為仁是由努力實踐而來,不是只是嘴巴上面說空話,現在我們了解這個理路之後,就要照著去做。做的過程中難免有錯,錯要能知,曉得錯了,覺得羞恥,努力把它改過來,這才是真正的「勇」。現代人如果做錯了,別人告訴他,他往往不接受,自許為好漢還要打人,所以我們對於勇的認知和表現完全是錯誤的。古人的勇,是我有了錯,當人家告訴我時,心裡會覺得:「啊,謝謝你告訴我!」好高興有機會能夠馬上改過來,所以「聞過則喜」。自己能曉得不對之處就是「智」,「恥」於這個錯誤而努力改過,就是「近乎勇」。這智、仁、勇三者,是儒家的說法,如果是佛法怎麼講呢?佛法最重要的是慈悲、智慧、還有大威神力,這三種圓滿了就是成佛。所以今天我們學佛,第一步了解為什麼要學,然後要「好學」,學了以後要認真去做,過程當中做錯了,人家來告訴我,要非常感謝,非常高興,而且盡心盡力改過。這樣去做,就「近乎仁」了。
或許大家會發現到,我講述每一章的方法不太一定。有時候會試著用論辯的方法,讓大家在論辯的過程中,把它的內涵充份的顯發;或者各抒己見,然後再總集成一個更完整的認識;有時候則是直接了當的說明,無非都是希望大家能夠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加強認識。
全文收錄於 第 144-145 期 6 ~ 1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