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
林松雄居士,生於民國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歿於八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二歲。
一個正值壯年的生命,就在病魔的折磨下,度過七年歲月,這段期間除了妻子林美玲的扶持,最大的助力得自於佛法滋潤。林松雄居士往生後三個月,林美玲師姐的精神也逐漸恢復,本刊編輯徵得她的同意,進行一次專訪,將林居士學佛前後的人生改變,與諸同修共勉,也將此功德迴向林居士,願他能蒙三寶、師長攝受,再得暇滿人身,生生世世隨傳承師長學習佛法、成就佛道。
訴說前塵往事 道盡人生悲哀
二十幾年的夫妻生活,林美玲訴說前塵往事,淚眼婆娑。堂兄妹結為違逆倫常的婚姻,曾經不為家人接受,他們忍下來了,也透過兩人的努力,化解許多的誤解,但是這些並不能帶給他們眞正的幸福……。
美玲師姐翻開相本,拿出幾張照片,女兒靜鈴、兒子哲男在旁協助提醒,林松雄居士的生平,隨著一張張相片,逐漸浮現。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林居士病前,意氣風發、向朋友敬酒的照片。美玲師姐說,那時的林松雄是生意第一、朋友第二、家庭排最後,成天看不見人影,深夜歸來,往往就是一身酒氣。
陪在一旁的靜鈴也忍不住開口:「名義上我們是一家四口人,但是實際上,從小到大,家裡不管做什麼,只有媽媽、我和弟弟三個人,爸爸有如陌生人。甚至有時還寧願他眞的是陌生人,因為爸爸好兇,回到家裡往沙發一坐,媽媽就忙著張羅一切,像個大老爺;對我和弟弟的功課也是非常嚴苛,動不動就罵,有時還會動手。」
兒女心中的父親是那樣的不可親,一直忙著事業,直到身體起了極大的變化,咳嗽、不斷的咳嗽,但是即使如此,仍不能讓林松雄停下應酬的習慣,依舊每天喝得醉醺醺。
美玲師姐回憶:「我們是堂兄妹、也是青梅竹馬,長大後發現這段感情不為世人接受,彼此痛苦掙扎了九年,最後我來到台北工作,他服役也到北部,我們又相逢,兩人下定決心,既然相愛就不顧一切要在一起。
「他是彰化高商畢業,退伍後通過高考進入國稅局,我也開裁縫店。我懷老大時眞是提心吊膽,深怕生出畸型兒,幸好孩子健健康康出世。但是也在此時,林松雄變了,天天應酬喝酒,生活過得相當糜爛。他弟弟是學化工的,有意出來創業,所以兄弟倆就合作開了一家工廠,專門做衣料漂白處理、以及不易褪色的化學藥劑。不知是否長期處在這個環境,他就經常氣喘、咳嗽。
「雖然他常夜歸,但是清晨打網球的習慣從未改變。有時凌晨兩點回來,四點半照常起床到河邊公園打球,從不多睡。有一天他告訴我,打球時眼睛常昏花,一個球看成兩個、走路時也將一個台階看成兩個台階。眼皮到後來愈來愈無力,到了晚上根本張不開,不知身體那裡有問題?
「他先到和平醫院照電腦斷層。發現胸部有腫瘤,又轉到榮總重照,也是同樣的結果。於七十八年六月二十八日,經過七個小時的手術,證實是惡性胸腺腫瘤。這種腫瘤伴隨而來的是肌無力,這也是眼皮張不開的原因。」
癌症病魔來襲 危機卻是轉機
林松雄從一個生龍活虎的人生,天地突然大變,他如何應付罹患癌症的殘酷事實?危機,有時往往正是轉機。他開始接觸佛法,聽了許多慧律法師的錄音帶,啟發從未有的思考空間,這也算是他學佛的起點。
林美玲師姐說:「那時我對佛教並不了解,就到汐止一處道教神壇卜了九宮卦,卜相顯示我的先生有外遇。乍聽之下,我呆住了!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人,怎麼會背叛我呢?」
「就在我千頭萬緒,心中一片亂時,又擲筒請問神壇所供奉的觀世音菩薩,結果還是一樣。我的心有如針刺一般,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到他的病床邊,問他是否真有此事,他竟點頭承認,還說出一件驚天動地的秘密:『對方也已生下一個女兒,今年八歲。』」
美玲師姐說到這裡,淚水再也止不住,從眼眶中氾濫而出。她的女兒靜鈴這時接下去敘述:「我媽算是一個傳統的女性,外婆在母親三歲時就過世,所以把我爸爸當成唯一的支柱,但是沒想到這根支柱卻早已動搖。
「但這件事,我和弟弟都不知道,只覺得父親開刀回家後,他們兩人的態度都很奇怪,常常相隔遠遠的講話,媽媽也常紅著眼。後來媽媽就住到山上一座廟裡去,我問嬸嬸,她說大概是因為股票上的事在鬧情緒,但我知道媽媽不是那種會為了錢而生氣的人。有次我和表妹玩,她無意中透露我父親有外遇的事,我才將整件事情串聯起來。」
哲男忍不住也開口:「事情發生時,我正要高中聯考,功課壓得我透不過氣來,偏偏家裡又出狀況,眞是一片灰黯。七十九年的母親節,父親帶我上山看媽媽,我很痛苦地跟媽說:『為什麼我快要聯考,最需要您的時候,您卻不在身邊?』我媽沒說話,只是一直掉眼淚。」
「後來姐姐告訴我父親外遇之事,我很衝動,認為他太令人傷心,我就不再理他了。但是那陣子家裡只有我和爸爸兩人,他還是每天幫我送便當,有天下大雨,他還捲起褲管送便當到學校,那個情景我至今記憶猶深。」
聽了兒女的話,美玲師姐情緒稍稍平復,再度回憶當年情形:「我本來以為可以眼不見為淨,但是聽見兒子的訴苦,我想:『再苦也要自己苦,不能連累孩子,在這裡痛苦,也要在這裡成長。』所以決定面對現實。
「自從外遇之事曝光後,他也不再有所忌諱,每天光明正大到那女人那邊,後來我才知道她竟然就住在我家附近,我被瞞了那麼多年,簡直有如晴天霹靂。七十九年我們到慈雲寺皈依,但是不管參加什麼法會我都只有掉眼淚,心裡總是好苦、好苦,也請了許多佛法錄音帶回家聽,想把心裡的結打開,但是我沒有辦法。
打開心中死結 攜手共闖難關
「直到有一天,我捫心自問:『為什麼我的心容不下這個人?』我祈求觀世音菩薩加持,鎮日敬誦觀音聖號,才過兩天,突然之間心中豁然開朗,覺得舒暢無比,不再糾結成一團。我接受這個事實,也願意和林松雄一起克服病障。
「八十年十月,我倆開始吃全素,慈雲寺法師鼓勵他受戒,所以八十一年二月十五日他受菩薩戒,也持過午不食;七月又到懺雲法師的齋戒學會受戒,也到淨律寺參加短期出家。八月我也受五戒,但苦於不知戒的內涵,我請教佛教書局的人,他們建議我聽弘一大師撰、日常法師講授的《南山律在家備覽》。」
「常師父在南山律在家備覽錄音帶中,嘗盛讚《菩提道次第廣論》,林松雄聽了便興致勃勃地請《廣論》回家看,因為他在病中已看過非常多的經論,自信看《廣論》應沒問題。那知翻開書本,怎麼看也看不懂,於是又到佛教書局一口氣請回一百六十捲廣論錄音帶。他是一個勇猛精進的人,請回錄音帶後,就全心投入《廣論》之中,才聽沒多久,就告訴我日常法師講得眞好,了解菩提道次第才不會盲修瞎練。
「聽過兩輪廣論錄音帶後,八十二年十月,終於正式進入廣論研討班,但是也在這年出現咳血的狀況。八十三年檢查又發現癌細胞,九月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可能不行了,便囑咐我留筆錢給外邊那對母女。沒幾天,他掛急診住院,我跟他說:『你就是對那對母女放心不下,牽牽掛掛的,病情才會反反復復,到這種程度了,放下吧!』我說完不久,他躺在床思惟一陣,就在我跟前,向上仰望,對著三寶發誓:『如果這次能夠平安出院,以後絕不再跟對方有夫妻關係,要像兄妹一樣共修。』其實,我受了五戒之後,就和林松雄保持著兄妹關係。
「林松雄的心力一向很強,出院後立即趕到法人上課,他知道來日無多,生命可能隨時會消失,所以心裡很急。但是師長教導我們,成佛是生生世世的事,他的內心也時常掙扎,後來和曾玉翠師姐仔細深談後,他決定一心走增上生道。
「八十四年因大量咳血,晚上出門上課不方便,就調到白天班上課。其後他又因為肝硬化住院,咳血的情形更加嚴重,出院後他跟我說:『在家裡坐著也是等死而已,不如去當義工,做些利益眾生的事。』於是透過林小娟師姐的安排,到法味餐廳當義工,那時每天早上拜三十五佛後,就到法味當義工,午覺過後又繼續拜佛,他總是拜得淚流滿面,甚至號啕大哭。他跟我說過好幾次:『我眞的好懺悔,做了那麼多荒唐事。』」
一心祈求皈依 如願參加法會
「林松雄對常師父十分有信心,他時常跟我說,佛法最重要的部份是皈依和業果。記得我們第一次到鳳山寺是八十三年春節的禮師法會,當他接過師父恩賜的摩尼丸時,內心激動得直掉淚。印象最深的還有一次,在法味當義工時,接近中午才聽說師父將來用午齋,他發心要供養榴槤,跟大寮主事師姐報告後,就趕緊騎車載我到法人附近市場,可是問過好幾家水果店,不是沒貨就是賣光了。那時他的心力提得很猛,直說一定要供養師父,雖然已屆用齋時間,他還是毅然決定到濱江果菜市場碰碰運氣,一路上緣念佛號,到達之後,火速奔向市場內,很幸運問到第一家就有榴槤,他不顧身體的孱弱,一口氣便抱回一箱,再驅車直衝回法人。
「我陪著他經歷這件事,既感動又無奈,他的生命中還有多少供養師長的機會?看見他那份熱切的心,我無助到只能至心祈求佛菩薩,讓他完成供養師長的願望。還好一路平安,順利供養師父,他眞的好興奮,直感謝三寶加持他完成這個心願。
「八十四年的皈依法會,就在前行緣念的那天早上他突然又咳血,我倆頓時慌了手脚,他是那麼期待參加,也許這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怎麼辦呢?只有至誠懇切祈求三寶、師長加持,希望能如願參加晚上的緣念,他告訴我此時心中浮現的感覺是:『參加法會,能得到法的利益,人生猶如天堂;如果去急診室,就像活生生墮入地獄。』於是兩人不斷祈求、祈求,一直到傍晚他都不再咳血,很順利參加緣念法會,祈求的力量眞不可思議。不過因為我緊張了一整天,法會結束後我差點昏倒,反而是他扶著我回家。
「今年青年節他參加一項斷食營活動,回來後就一直大量咳血,經救護車送到醫院,前後已咳出大約二千西西的血。四月二十二日天氣很冷,他想要洗澡,洗到一半氣卻喘不過來,我趕緊拿摩尼丸給他吃,後來雖然得依賴氧氣罩,但是他還是跟著我念六字大明咒。他喘得更嚴重,突然自己扯下氧氣罩說:『啊!我的時間到了。』就這樣他便陷入昏迷,我再給他摩尼丸吃,告訴他:『你快放下,跟著菩薩去吧!未完成的事我會替你完成。』家人決定送他回家,於二十三日淩晨往生。」
拖了七年,林松雄居士走了,這場病惹來風風雨雨,卻也造就學佛因緣,他的兒子林哲男心有所感地說:「父親生意上的朋友雖多,但是學佛後所交的才是眞正的朋友。例如做頭七、以及告別式,大家都義務幫忙,有一種患難見眞情的感覺。」哲男回憶父親生前曾交代他一定要學佛,近來他也常到法人當義工,都是抱著「代替父親做」的心理,也將功德迴向父親。
聽了兒子的話,林美玲笑著說:「其實,學了《廣論》之後,林松雄也企圖改善親子之間的關係,但是冰涷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自己也知道從未和孩子親近,又發生外遇之事,孩子不可能在短期內接受他,但是他還是盡力去做。林松雄曾語重心長地告訴我:『過去的因種錯了,就不能在果上強求。』。孩子本來對父親的事都耿耿於懷,但是他們隨著父親的改變,心裡也逐漸平復,最後終於接受了學佛後的父親。」
林松雄過世的第二天,美玲師姐拿了林居士生前所讀的《廣論》,告訴孩子說:「這是你們父親唯一的遺物。」女兒靜鈴很堅定地回答母親:「這本《廣論》將是我們林家的傳家之寶。」他們也願依著父親的囑咐,好好學佛。
林美玲帶著兒女訴說過往種種,有恩有怨,而今「塵歸塵,土歸土」,人生所有悲歡事,終會灰飛煙滅。說完了,淚水也乾了,美玲師姐和兩個孩子,還有一段漫漫人生路要走,幸運的是,這段路有佛法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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