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如婷
文 / 張如婷
有沒有可能,我們還沒到下一生,便已忘記了所有:
忘記了所有愛我們的人
忘記了所有我們深愛的人
忘記了夢想
忘記了遺憾
忘記了一切生活的本能......
而我們這個空殼,卻依然在世界上,如浮萍般無根地搖擺。
失智並不遙遠,事實上,這是一件始終在你我身邊的事,有時是隔壁鄰居,有時是家裡長輩,有時候,角色變成了我們自己。而當我們進入成為失智的角色,我們就都「一樣」了,也許我們可以這樣說,世界上分為兩種人:失智,與尚未失智的人。
現代醫學發達、壽命延長,全球正席捲著失智風暴,平均每三秒,就增加一位新的失智症患者,相較於過去幾年平均每七至八秒的增加速率,足足縮短了一半有餘。而在出生率下降,人口老化的影響下,失智症也將成為一個家庭中隱藏式的經濟危機。不僅如此,根據調查,一個家庭中若出現一位失智症患者,祖孫三代人口中,至少有十人會受到影響,因此,這真真正正是一場經濟與照護壓力下的雙重綁架。
可是,什麼是失智?又為什麼恐怖?失智,顧名思義就是「失去智慧」,像是將人類窮盡一生書寫下的東西,快速地,還原成了一張又一張的白紙,每張看起來都那麼熟悉,卻沒有絲毫過往的記憶連結。最讓人無力的是,遺忘的過程可能歷時短暫,短期記憶是最先消逝的部份。
一開始是記不住事,像是健忘,會忘記跟人有約,或是忘記預定的行程計畫,往往讓被約定的對方產生誤解,以為自己不受重視,久而久之,彼此的連絡頻率變少,人際關係受到影響。接著還會慢慢忘記近期的事務,想不起會議內容,想不起產品功能,如果是手工業可能會想不起配方或是步驟,工作難以順利完成。而在生活上,出門運動可能會突然迷失在某個街口,購物時同樣的東西一買再買,家裡的爐火很容易忘了關,忘了藥跟食物是否已經服用,刷牙時,不確定哪支才是自己的牙刷。逐漸退化,需要家人留心,最終失去生活技能,不再認識月曆和時鐘,忘了表達所使用的辭彙,忘了如何穿衣、繫鞋帶,甚至忘了如何轉身,最終忘記親人,忘記所有的動作,人生空白,不知何去何從。
不斷地流失記憶,讓失智者不安、害怕,一想到失智是種只能延緩,卻不可逆的病,絕望就從腳底蔓延至頭頂,幾乎將人淹沒。擔心家人會嫌棄,擔心自己明明好手好腳,卻得像個孩子一樣地被教導照顧,自尊心很受傷。更多時候因為一般人的不理解,認為反覆練習及叮嚀,就可以改善情況,如此加諸在病者身上的期望,往往也讓病者更受挫,喪失自信,於是更抗拒跟外界互動,推進了退化的速度。
事實上,我們需要瞭解的是,失智症是一種病,一種大腦萎縮、退化的疾病,所有的症狀,都不是失智者心甘情願發生的,而是因為他們沒辦法控制。對失智者來說,沒有記憶可讀取的驚慌,容易產生不知所措、多疑、憤怒等反應情緒,有的病例則會想起年輕時的恐懼、特殊記憶,和現實產生混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對失智者心裡都是一種折磨。失智也是一把雙頭刃,所作用的對象,除了病者,還包括病者身邊的家人。對家人及照顧者來說,如果原本是長年定居國外,因為家人失智才回國照顧,由於多年沒有在一起共同生活,對於失智者的習慣、喜好,和興趣都不瞭解,照護起來也是無從著手、困難重重。尤其是,如果照顧的是孩子,還可期待孩子成長,但若是家中的長者,卻只能期待惡化延緩,心理的期待大不同。失智者與照顧者往往在無數次無效的溝通之中,漸漸消磨掉耐心和包容,徒留失落無力。
陪伴失智症患者是一種長期抗戰,不同於一般臥床的病人尚可溝通,只要把握陪伴與定時察看兩項重點,照顧者還是可以透過時間安排,處理自身事務。而照顧失智者,家屬則必須時刻緊盯,因為失智者會移動,會有妄想等各種反應,家屬被動地接招,不斷地收拾髒亂等殘局,承受懷疑的眼光,同時還要忍受自己被失智者遺忘的痛苦。二十四小時不止歇的看顧,無法再兼顧自己原本的正式工作,被迫放棄從前打拼的夢想,心中的熱情逐漸熄滅。除此以外,很多失智者其實身體機能很健康,所以照顧的年限就會延伸地非常長。長此以往,造成精神壓力和經濟壓力的雙重負擔,甚至於,家屬因為精神緊繃、睡眠不足、壓力過大,引發各式病痛、失眠,憂鬱等症狀,演變成為「病者」照顧「病者」,最終成為新聞上的一則悲劇消息。
病者苦,努力一生,最終化為一片空白,曾經智慧的我們,如何能忍受自己回歸無知。培養了一世的親情、友情,與愛情,就這樣黯然逝去,又怎能讓人甘心。照顧者也苦,捨不得病者,卻無法再堅持下去;既害怕失去,又更害怕未來升起那顆嫌惡的心。到底還要「被照顧」多久?又到底還要「照顧」多久?
當失智者的一切才能,過往記憶,還有跟我們之間的愛,甚至於所有屬於他的記號特徵,都消逝而去,他還是原本那個他嗎?而我們所期待的人生結尾,又該是如何的?唯一肯定的是,病苦、失智苦,我們一定是不會期望生命的始與終,是如此苦來又苦去,化作空白,自風中消逝,因為我們還要完成生生世世追尋三寶、學弘佛法的夢想呀!
來源:《福智之聲》234 期 第 36 ~ 3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