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山寺學僧
「菜是誰煮的?太鹹了!」師父說。
我先是沉默了幾秒,然後壓抑著心裡的不安,勉強回答:「是弟子煮的。」
「已經像鹹菜那樣,鹹得發苦了,你不覺得嗎?」
「可能是到最後水煮乾了,只留下鹽分的關係。」其實是沒有事先嚐過,就送上來了。
「還有,粥裡的作料不要放那麼多。」
「弟子沒有多放作料,完全遵照前任法師交代的份量去做。」是師父弄錯了!理既直,所以氣就壯。
「粥變得比較濃,份量比以前多,如果作料沒有多放,那是怎麼回事?」就這樣,師父問一句,我馬上回答一句。
突然師父說:「如果沒有把握住輕重,本來很單純的事,會變得越扯越遠。我們一來一往,談了那麼久,原本只是很單純的兩件事:菜太鹹,鹽少放一點;作料太多,下次煮粥時少放一些,如此而已。我們卻越談越僵,越偏離主題了。」
談話嘎然而止,我默默退出門外。
按照世間經驗,我會把早餐的對話分成兩部分:首先,菜太鹹是我的錯,因為沒嚐過就端出來,而且面對師父的指正還拼命找理由搪塞,是錯上加錯。但是,我一定要再找機會說明煮粥作料原委,以免師父繼續誤會我。
過了半小時,有事走進師父房間,師父見我出現,就叫我好好想一想:「今天早晨的事,你認識到其中要點了嗎?」師父不憚其煩的說:「原本是極單純的主題:菜太鹹,鹽少放一點;粥太濃太多,作料少放一點。這麼簡單的事,卻因為每個人心中只緣著『我』,於是治絲益棼,始終不能解決問題。結果我固然不好受,你也苦不堪言。」
他說完這番話,又很慈悲的教示:「還有一點你要注意,我以前遇見過的師長中,有的非常嚴苛,如果你也遇見這種師長,當他見你每一件事都一來一往,振振有辭,總可以找到理由為自己辯護,大概就把你放著不管了!」
長久以來,我已經習慣於為自己辯解,擅長向對方表達我的立場、想法。可笑的是,如此費盡力氣表白,都是從「我」作出發點,保護「我」,不曾從對方觀點認識問題所在,嘗試跳開「我」的角度,尋找解決之道。
到了晚上,師父見我態度軟化,所以又第三度開示:「今天發生的事,希望你好好思惟反省。仔細想想,人與人間的相處,這種情形是不是佔了絕大多數?每個人對『境』時,只想到保護自己不受損傷,結果極簡單的事擺在那裡,卻無人在意,因為雙方對『境』都在擴張『我』,所以無謂的紛擾會層出不窮,寶貴人生就平白浪費掉。而世間的紛紛擾擾,乃至殺伐爭鬥,也都是如此產生出來的!」
接著,師父現出更溫煦慈悲的面容,謙虛地說:「早上看見你振振有辭回話,心中首先現起的是,既然我是你師父,自然要把你鎮住。繼而一想,不對!若不從自己改變起,你我都得不到增長,只會白白浪費寶貴生命,受更多不必受的苦。」最後,師父說:「把這些告訴你,我也不好意思說我在懺悔,但願你能在往後遇『境』時,用心地觀察,我們之所以看不見總別,全是因為一個『我』在作祟的緣故。」
師父雖然在養病,但他內心真正關注的重點,不僅僅是「菜太鹹、鹽少放」這種簡單直接的結論,而是法的延續增長,在在引導我去認識法。
「鹽的故事」雖然結束,續集卻仍不斷上演。第二天晚上,師父交代過晚一點再決定買不買的東西,我自作主張又買回來了!當看到師父面有難色時,我很快地從口中冒出不少理由。隔天早晨懷著極度懊惱的心,跑去向師父懺悔。然而師父總以慈悲的態度告訴我:「初初開始學,不是對境馬上能把習氣拿掉,畢竟無始以來的習性,並非嘴巴說了就改得動。現在對境時先學一件事:看見自己緣不到『法』,只是緣著『我』著想!」
雖然一時做不到,但是在師父的教誨下,我願意一生一生的去做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