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　林穎慈

作者（前排右一）與學生合影。

　　我是一位國中老師，因為三年前參加教師營，學會了觀功念恩，覺得很棒，當知道自己要帶班時，便努力地想要將觀功念恩落實在班級經營中。但有時候，學生犯了錯，憤怒的我，還是會在班上嚴厲斥責。

　　有一次上廁所時，突然看到一張紙條，寫紙條的是我的學生，用途是拿來作弊。我看到以後怒火攻心。上課時，就把相關的學生叫到台上罵，完全不顧他們的感受。

　　又有一次，有位學生段考成績沒有達到標準，所以除了上廁所外，我要求他下課時間都留在教室念書。可是那天我看到他竟然跑去合作社買水，馬上把他叫來罵一頓。等回到班上，又對全班同學說：「班上有一位同學，明知道下課不能出去，還跑出去買水，大搖大擺走回教室！」那位同學馬上回嘴：「我又沒有大搖大擺！」我立刻回他：「我又不是在說你！」說完後就很後悔，覺得自己在學生面前做了很不好的示範。

　　二○○八年最後一天晚上七點，突然接到學生家長的電話，原來是他的小孩還沒回到家。我很著急，後來知道他是和小女朋友在學校約會時，我很生氣，因為這對小情侶之前曾承諾我要分手，沒想到竟然騙家長說被我留在學校，其實是要約會。為了這件事情，我也在班上發了一頓脾氣，甚至還說出「我再也不相信你們」的話。

意外的紙條

　　就這樣，兩年下來，我發現自己和學生愈來愈疏遠，感覺自己好像「全民公敵」一樣被全班仇視著，可是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我已經用盡全力在帶他們了啊！直到有一次罵完學生後，我收到一位學生夾在聯絡簿裡的紙條：

　　「 老師，你是不是覺得大家都討厭你？針對你？你上次說：『處罰你們也是一種愛』，這是你的氣話嗎？其實之後也有人說：『針對你、排擠你也是一種愛。』你聽到後覺得如何？一定很難過。但我想說，班上有五分之四的人在討厭你，就連你信任的許多人也是。不要說全是班上的責任，你的問題可能也很大。有時候自己的脾氣或因為言語太過傷人，當場沒有人敢頂撞你，但不代表沒話說，又或許是你很會辯，很會把事情擴大，這些都是統計下來大家對你不滿的原因。

　　雖然我覺得你真的很負責任，但，是不是放錯地方？還有，有些事你不確定時不要猜是誰，有時誤會別人，恨會加深；罵人時，別說：『某某某，你有沒有在聽！』會被別人認為是他，很不好受的。以上是建議，是否採納是你的自由。長話短說，想知道詳情請問我。」

　　看完這張紙條，可以體會古人為什麼用「火冒三丈」來形容生氣的樣子。我整個頭皮都燙到發麻，心裡有滿滿的憤怒：「我對你們那麼好，為你們付出了那麼多，你們非但不感恩，還寫紙條來罵我？」當下，真想提筆寫信反攻回去，甚至萌生「這群不受教的學生，我不想教了！」的念頭。

　　後來稍微冷靜下來，把這本聯絡簿放到旁邊，我心裡反覆思索，該怎麼辦才好？等到我把聯絡簿改完，突然想到：「他可以不用寫紙條給我啊，他冒著被罵的風險寫這張紙條，只為了指出我的缺點。」於是又把那張紙條再拿出來看一次。

　　「沒錯！他寫的過失我都有，他只是點出來而已。」承認自己有錯後，我的氣消了一大半，但是再來該怎麼回應他呢？午休時，我把他找來，很誠心地說：「很謝謝你願意把心底的話告訴我。尤其是你可能鼓起很大的勇氣才寫出來，我光想到這一點就很感動。你寫這些內容都是為我好，希望我別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我願意把你的這些話當作諫言。」和他聊完後，才知道原來他已經做好被我臭罵一頓的準備，想到這裡，讓我更感謝他，因為他是冒著被我列入黑名單的風險啊！

真實的自己

　　晚上回到家，心情很沉重，回顧自己盛怒之下所說的尖銳言語，不知刺傷多少學生的心，真是坐立難安。「我要怎麼提起勇氣跟他們道歉呢？我拉不下這個臉啊！」晚上去嘉義分苑共學時，就把這樣的心情告訴大家，一位師姐聽完後馬上跟我分享一篇上師的教誡，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我最需要的是「法」。

　　看完上師的教誡，眼淚不由自主地滾滾而下，「上師啊，您怎麼那麼了解我呢？」尤其是裡面提到：「你不用把自己塑造成百分之百的強者，應該教學相長，互相幫助，向學生坦露比較真實的自己。一定要跟自己的學生有一種友誼般的感覺，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向學生求助，這沒什麼放不下的⋯⋯」

　　這讓我更堅信不能再依自己的習性和觀念去解決問題了，這樣產生的恩恩怨怨，只會讓我生起煩惱，然後一直不斷地流轉生死。當下我決定要依照上師的方法，勇敢地向學生坦承自己的錯誤。

天人大交戰

　　隔天，帶著一夜輾轉難眠的疲累來到學校，早自修看到他們，像往常一樣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我問我自己：「我是不是應該要假裝一切都沒發生，粉飾太平？或許這樣我就不必拉下臉來跟他們道歉了！」

　　正當自己想要縮回去時，我想到：「現在他們已經三年級了，如果我不趁他們還在學校的時間向他們道歉，難道要他們帶著恨意離開這個學校？讓我懷著遺憾回顧這段過往？」「如果不趁現在向他們道歉，往後又有什麼好的時間點可以開口呢？就算有，難道那時候我就能鼓起勇氣道歉嗎？如果這段怨恨沒有化解，那當我和他們再相遇時，關係是不是會更棘手？」

向學生低頭

　　想到此，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應該在惡果現起時，種下善的正因。於是中午我先找一位學生向他說對不起，也告訴他我心裡的痛苦：「老師很害怕這樣跟同學說對不起後，同學不會原諒我。」那位學生卻鼓勵我說：「老師，你最近不是要我們背佳句嗎？有一則佳句說：『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不是件可恥的事，至少意味著你比過去更聰明了一點。』我想同學應該可以體會，所以你別擔心啦！」有他的鼓勵，我覺得向學生低頭，已經不再是那麼困難的事了！

　　下午第一節是我的課，趁他們在考試的時候，我把待會要說的話先用筆寫下來，又走到每位學生座位旁邊念六字大明咒，希望他們待會兒可以聽出我內心真誠的懺悔。

　　向學生道歉時，我的手是在發抖的。我告訴他們：「我承認自己以往在你們犯錯時，處理的方式有時太過於情緒化，所說的一些尖銳言詞，往往會不經意地刺傷到你們，其實話說出口後，我也很後悔，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道歉；看完昨天一位同學寫的紙條，我才知道原來我傷害你們這麼深，老師真的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意思，我承諾以後一定會努力地注意自己的言語，希望我們彼此不要帶著怨恨分離，好嗎？」

卸下心中石

　　說著說著，我就哭了，而且哭到說不下去，他們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我，眼神不再是面對全民公敵那樣冷漠，我心裡很欣慰。下課時，馬上就有學生遞衛生紙給我，也有兩位女同學跑過來給我加油。我想：「打鐵趁熱！」於是又找了幾個曾經被我傷害過的學生，分別向他們道歉。然後又向昨天寫紙條給我的同學說謝謝，沒想到他竟然告訴我：「老師，你做的比我想的還要多！」

　　走出教室，我發現整個人像卸下千斤重擔一樣輕鬆快樂，連同事都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原來當內心不再有粗重的煩惱時，是那麼的自在；原來能真心地向他人說出內心的懺悔時，是那麼的舒坦！

　　隔天改聯絡簿時，看到學生家長寫下的鼓勵：「老師，您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也有學生寫：「一位老師要當眾和全班學生說對不起，需要多大勇氣啊！」

　　現在，我和學生的相處愈來愈和睦，再也看不到他們把我當成全民公敵那樣的仇視眼光，我深深地感謝他們願意原諒我的過錯，也感恩師長與同行的引導與陪伴，這是多麼珍貴的學習經驗啊！

福智之聲第1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