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事練心》
◆台北 辛瑩
晚上九時三十分，正是廣論研討班下課時間。福智法人台北學苑各個樓層傳來一陣陣人聲，各教室湧出一波波人潮，整棟大樓彷彿甦醒了過來，一反前一刻的寧靜。
「本大樓將於十點關門，請各位同修下課後儘速離開⋯⋯ 」耳畔響起每天晚上固定時間的固定叮嚀。下課了，有人歸心似箭；但也有人意猶未盡，無視廣播聲聲催，兀自沈浸在佛法義理的討論中。
如果夠細心，這個時候總會看到一個身影，晃一下就不見，隔一陣子又會出現，認識他的人會對著他不斷道歉：「馬上走，馬上走！」不認識他的人則對他溫煦的笑容留下深刻印象。他就是門禁義工許作吉師兄，十年如一日，每天這個時間，就是他最忙的時候了，因為他要恪盡守門人的職務。
年逾六十，作吉師兄還在妹夫的公司上班。也是代人著想，總覺得時逢全球金融風暴，代妹夫管帳的他，不應該在此時離去；所以白天上班，晚上做門禁，假日到關西、新豐農場宣導慈心理念，或擔任營隊、法會的慈心解說員。日子過得很忙，卻很充實。
真正談到歷事練心，作吉師兄不諱言，晚上門禁的工作最有歷事、最能練心。門禁二字代表有時間限制，學苑規定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前要全部離開，但是，「不要說十點，到十一點能不能關門都很難說；尤其是營隊、法會期間，挑燈夜戰更是常有的事！」當然囉，他這個門禁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做為一個守門人，身繫整棟大樓的安全，是什麼樣的感覺？
「什麼事都一樣，剛開始滿有殊勝感的，時間久了，境界多了，疲累的感覺開始升起⋯⋯」作吉師兄坦言，剛開始被「佛弟子應該守時」、「守時也是持戒的隨順」這些見解卡住了，看到有人下課了還不走，不管是談事情、論法義，他總認為：「不一定要在這個時間講嘛！」
心裡這樣想，還是努力秀好表情，面帶笑容亮一下身，以為這樣的肢體語言就是一種提醒：「該準備走了哦！」有一些還在教室逗留的人，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會加快動作，儘速離去；但也有人每次看到他現身，就說；「歹勢、歹勢，馬上走！」等他上上下下來回巡了幾趟，這些說「歹勢、歹勢」的人還是繼續歹勢，這時內心就開始翻攪了。
覺察到自己連臉色都假不來了，總是急急忙忙「離境」掉頭繼續巡，因為「不能給人家看臭臉」。有時候寧願走樓梯，故意不跟最後幾個人搭最後一班電梯，就怕那副連自己都受不了的嘴臉損惱到有情。
除了被「守時」、「持戒」的見解卡住外，作吉師兄還有一個理由，「最後留在各樓層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如果都使用電梯的話，每次電梯一開一關就要花將近三十元，如果是三、四十個人分散搭，所費不貲。」就是「公財如命」這些堅固的見解讓自己一直不得自在。
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心」出現了問題，一定要從這顆無明的心下手改善；但資糧不夠，就是學不會。直到有一次角色互換，他才真正體會到對方的心情，進而體悟：「原來，真正的持戒是代人著想！」
平時他帶研討班，一定準時在九點二十五分下課，但是那一次，班上討論《廣論》非常熱烈，但有些關鍵處尚待釐清，他講得正興頭，一眼看到另一位門禁師兄過來巡教室，就跟他說：「你先走，我來關就好。」那時候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實哪一個人願意留那麼晚？所以之後再看到那些延遲下課的班長，那種竭盡所能希望把自己的體會傳達出去，以及他們班上那種熱烈討論、氣氛融洽的情形，他真的能從心底隨喜！
就以大專班、青廣班來說，對這些青春飛揚卻能涵泳佛法的年輕人，他當然不失隨喜心；不過，站在門禁立場，最讓他有苦受的，也總是這些年輕人。「別人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年輕人則是計畫追求變化，所以下課後還要討論、再討論⋯⋯」
但是那一次，有一個大專生叫他「許伯伯」，他才想到：「這個人如果是我兒子，我一定不會抱怨他這麼晚走，影響我的關門；而是心疼他這麼晚還不走，會影響睡眠，干擾第二天的作息。」
視別人的兒女如同己子，心情一下子轉過來，下回再看到一些大專班同學下課後還在共學、討論，或是十點多了還要上佛堂禮佛、回向時，一反過去的非理作意；現在，為了怕帶給他們壓力，他總是面帶笑容告訴他們「慢慢來」；至於在佛堂禮佛的人，看到他們那種虔誠專注、連自己都不禁深受感動的神情，更是躡手躡腳地不敢驚動，心想：「你就盡情拜吧！」
作吉師兄說，其實，看到有人還在教室磨蹭，他大可等在那裡，也許對方下一分鐘真的就走了；但是為了不給人壓力，他總是現個身就繼續巡，這一圈巡下來，再回到原教室時，可能又要耗去二十幾分鐘了。
門禁做了這麼多年，境界不少，難道不曾想過再找一個接手？
「想當然想過，但是很難，下了課大家都歸心似箭，誰會想做門禁？」這點從台北學苑每年徵聯合義工，門禁義工都付諸闕如可想而知。
「不過，話說回來，祈求有個接手這件事一直不能如願，也代表師父認為我還沒有學好，還不可以畢業！」他記起如證法師說過的話：「我們在這裡求的無非是積資淨罪，偏偏每次都是資糧給你了，你又抱怨。」於是發願只要還有一天不能用歡喜心迎接「資糧」，就一定要咬緊牙關撐下去。
一旦放下觀過的心，一心努力扮演眼前的角色，不只是秀表情，就算是內心戲，也要做到萬里無雲、風平浪靜。對自己有了這樣的期許，時時鞭策意樂，功夫深了，開始出現迥異往昔的法喜，這時候，另一位門禁──雷英敏師兄出現了！「看來這門功課我確實有進步，所以師父派了雷師兄來。」他說。
 研討班未下課前，趁機溫書。 |
 大專班同學溫馨送點心。 |
 確保所有電腦都已關機。 |
過去一周七天，作吉師兄每天晚上都要過來學苑關門；半年多前有了雷師兄加入，周日的關門就可以不必親為了。
回想這十年多來在門禁義工的學習，真正體會師父說的「歷事練心」的真諦。他說，雖然不敢說「心」練到什麼高明地步，但遇到境界，掌控不了第一念，至少第二、三念總能及時歸正。
早先，為了策發意樂，作吉師兄曾請益法師如何看待門禁，法師說門禁也是一個大力具足的因，因為──為了整棟大樓的安全，願意留到最後一個走！法師的話在煩惱熾盛時總能發揮醍醐灌頂之效。
除了內心功夫有明顯進步，其他如觀察力的訓練也變得更敏銳。以前巡教室時，會逐一檢視冷氣、電扇、音響，現在進到教室，眼一瞄，耳一豎，哪個機器忘記關了立即知道。
有一次巡辦公室時，看到某師姐一臉懊惱，原來在里仁買的兩包要送兄嫂的五穀粉，竟然被老鼠咬破袋子了。他立即安慰她：「不要難過，我正好買了兩包，跟妳換就是了！」巡守還可以撿到善行做，真是歡喜呀！
十年多的門禁生涯，作吉師兄歸納自己的學習可以分成三部曲──從一開始的容易觀過，到看見是資糧不要推，到終於嘗到心靈成長的法喜。
他說，現在，每天最後一刻一個人在佛堂跟佛菩薩禮佛、回向時，反省自己今天所為都能作師所喜、如理取捨，這時就會覺得跟佛菩薩、跟師父很接近，然後就能懷抱著一顆清涼的心，騎著摩托車踏上歸途！
心境轉過來後，每個境界都是積資淨罪的機會，所以現在問他：還想繼續做門禁嗎？
「感謝師父給我這個機會，只要團體認為我還可以，我願意繼續當守門人！」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