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總是抱怨父親不了解我的想法,總是把他的情緒帶回家。但是,我從未問問自己:「我了解爸爸嗎?」比如說他的喜好、專長、年齡和他的生命故事。
有一首歌叫「酒矸倘賣無」,裡面有一段歌詞:「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讓我與你共同擁有它。」這個陪我說第一句話的人,我從未試著了解他的生命,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自己的過失。
父親在我小時候便離家到亞洲各地奔波,彼此一直沒什麼互動,少數的印象都建立在他回家時帶回的異國小玩物上。這和電影「兒子的大玩偶」裡描述的父親形象很類似,帶著無奈、哀愁的色彩。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輕鬆自在,但國中時父親回家了。當時正值青春期的我,和父親的戰火從未停息,他總是把惡劣的情緒帶回家,有時我很恨他,覺得有他在,家就不像家了。
過去的我並沒有一個完整的「觀功念恩」的概念,參加大專營後,慢慢地透過思惟、觀察和學習,才漸漸體會其中的內涵。在一群好朋友的支持下,我踏出第一步,把它運用在生活上。又有一次,我到朋友家住,發現他們父女關係很好,聽她說了才知道他們也是經歷一番波折的。
當時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打不開的結,也許我跟父親也是吧!所以在老師、同學的鼓勵下,我試著和父親互動,了解他的心情,但是心裡還是有一種想法:「他會傷害我!」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影響父女關係最大的原因,因為如果自己把心封閉起來,怎麼能要求對方把心打開呢?
有一次父親的怒火又爆發了,我知道他會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關進房間睡覺。基於之前同學的鼓勵,以及不久前才參加以「菩提心」為主題的演講,我走到父親房門前,膽顫心驚地敲門。
出乎意料地,門裡傳出父親虛弱的聲音。我打開門看見他躺著,手放在額頭上,像是要逃避或阻擋什麼痛苦一樣。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就走過去抱著他,把臉靠在他的臉頰上。我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孤獨和痛苦從他的心裡傳來,接著他哭了,像是囚禁已久的心被釋放一般的痛哭,但是他馬上又把情緒壓了下來,我知道那是因為他想保持做父親的尊嚴。
記得小時候,父親會幫我洗澡,我們也曾相擁而泣。其實我是很愛他的,只是我忘了,忘得太急、太快,但就在擁抱的那一瞬間,斷訊已久的父女親情,又重新連線。過往的日子裡,父親和我都有所成長,互相退一步,雖然沒有人開口,但是彼此都珍惜這份遺失已久的真情,第一次我深深地感受到,父親的愛是真切的,他用他的生命在愛我,用心在愛我,願意為了我而改變。
父親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對他的愛,雖然我記起得太慢、太晚,但是在未來的日子裡,我真的很想照顧他的生命直到生生世世;在無限生命中,我不想再失去他。朝禮法會的拜年站,我第一次對父母親磕頭。之後母親告訴我,她看到父親掉眼淚,雖然父親始終不願意承認,但我知道,他漂泊十五年的心,終於回家了。
經歷過這些事情,我依舊不清楚我和父親的心結所在,四月底至寺院參訪,敲晚鐘念誦的祈願文中寫道:「願浪子孤商早日還鄉」,我淚流滿面。佛菩薩都認為這是人生大苦,必須天天祝福,可想而知父親的痛。
小時候父親說過,他在大陸西安一看到月亮就會想起我們,那時候非常痛苦。離鄉背井十幾年,經歷在外的磨難,心已經封閉到不能再封閉,對家庭充滿幸福的想像,可是回到家,妻兒的觀念都和之前大不相同,希望愈大失望愈大,所以回家七、八年,他的心依然封閉,對家人充滿猜疑,自我保護的城牆愈築愈高。他的悲傷,我到現在才明白,他是用自己的痛苦,換取我的溫飽、我的幸福,還有我的快樂。
雖然父親不善言詞,無法確切表達真情,但他確實燃燒了熱忱的生命,點亮我人生的道路。不是每個父母都是作家,都是很會說話的人,但做子女的我們,不能因為如此,就否定這個陪我說第一句話的人。
我聽過一首歌是這樣唱的:「我站在長長的家路上,我流淚不是因為感傷,就算失去了所有,就算是想的太多,家依然會在遠方,為我祈禱。」這裡頭的「我」,是爸爸,他因孤獨而流淚,因為離家太久而裹足不前,我希望這次是我給他一個家,在遠方為他祈禱。我希望可以永遠照顧他的生命。
我長大了,換我保護他。剛開始第一步,真的會很辛苦,有時候會拉不下臉,有時候會互相猜疑,但因為願意努力,一切就不一樣了。只要有耐心,先放低身段,把自己的心打開,用柔軟的心包容、了解對方。
生命是一條沒有航標的長河,我們在其中浮沉,常常會感到疑惑、痛苦。唯有拉緊師長與彼此的手不斷學習,才能找到生命的方向。當我們克服學習之苦,將生命提升到另一個境界時,得到利益的不只有自己,還有所有需要幫助的生命。面對瓶頸的時候,一群人的力量很重要,大家一起度過學習的苦與痛,如此就永遠都不會感到害怕、孤單,可以勇氣滿滿、心力滿滿地迎向挑戰。我在父親的笑容和自己的成長中見證了這一切,希望將來能把這些關愛,傳送給更多的人!
來源:《福智之友》第 17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