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罹患帕金森氏症近十年的長者,行動隨著年歲增長更加不便,本就不多話的他,因此而更加沉默。即便除夕夜置身子孫滿堂、熱鬧滾滾的大廳,長者也像個外人一般,不知是自己無心參與,或是因為太過沉默而被親眷自然遺忘。
長者的兒媳,把一切看在眼裡,望著公公的落寞,心裡陣陣不捨,能怎麼幫助自己的公公呢?除了跟他講話、撒嬌來逗他開心外,除了為他梳頭、按摩、哄孩子般地疼惜外,到底能怎麼幫助公公呢?
直到那天,背經會考的前一日,長者的兒媳握著他的手背書,以誦經的心意,虔誠的唸誦,本來木然的長者,明顯地頻頻顫動,並頗有力量地回應緊握兒媳的手......
罹患帕金森氏症近十年,公公從不良於行、起身必摔到僅能僵坐,力不從心的挫折,讓本已沉默的他更加不言不語。而我跟他的互動,也從可以說笑話、帶動唱、撒撒嬌來逗他開心,到只能為他梳頭、按摩、哄孩子般地疼惜……
即便除夕夜置身子孫滿堂、熱鬧滾滾的大廳,公公總像個「局外人」——不知是因為無力而了無心意參與,還是因為靜默被親眷自然遺忘?望著他的落寞,直教我心疼。
還記得那個週末晚——我隔週輪流探望父母、公婆的時間。到了婆家,一反常態地沒看見公公坐在他專屬、鋪上層層軟墊的沙發上。骨瘦如柴的他被移駕在病人專用、下方附有便盆的高座椅,或許是被架得高高在上,公公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婆婆為了要送外孫禮物,拉著先生聊起了我最陌生的 3C 話題;公公有陪侍在側的印傭為他擦拭垂涎;平時專門串場的我,一下子落了單。因掛記著次日的經典背誦高階會考,我便順水推舟不參與話題,但怎樣才能侃侃背經呢?
「誠實為上策」,且我已相好最佳聽眾,我對婆婆撒嬌:「媽,我明天要參加一個背書考試,但都還沒練習背給別人聽過,好緊張喔,我想背給爸爸聽!」婆婆大力相挺,對著公公吩咐一番:「明天媳婦要考試,你要注意聽,不要睡著囉!」由於身體日益退化,公公常處於閉目打盹中。
我搬來一張矮凳坐在公公跟前,肩膀僅及他膝蓋的我,用右手握著他放在膝上的左手,這是我們之間「交流」的方式。其實,我只想堂而皇之地背經,只想有個模擬主考官的聽眾,至於公公是否有注意聽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他始終木然的眼神,讓人直覺他聽不懂。我仰望著靜靜看著我的他,自顧自地背誦起來:「《佛遺教經》,亦名《佛垂般涅槃教誡經》……」
背著背著,驀地一種莫名的莊嚴感湧現:「為何不以誦經的心意,誦經給公公聽呢?」於是我「從頭來過」——莊重合掌,從三稱「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開始。儀軌完成後,我繼續用右手握著公公的左手,這時的「交流」不再只是單純地表達關懷,而是希望透過我的一字一句傳遞出佛菩薩的關愛。誦著誦著,誦到《心經》時,公公的手突然動了起來,明顯地頻頻顫動,並頗有力量地回應緊握我的手。
終於一萬多字全部背誦完了,我小小聲殷切地獻上祝福:「爸爸,你好棒,可以坐這麼久聽我誦經。爸爸,你的苦佛菩薩都知道,希望爸爸聞法的功德,能感得和佛菩薩結好緣,生生世世被攝受加持;希望爸爸聞法的功德,眼前能平安健康,無限生命我們都能以法相聚。」聽完我的祝福,公公先顫抖地輕輕推回我握著他的手,再用雙手緊緊抓住我的右手,並彎曲他的兩隻大拇指,用力不斷扣壓著我的右手心,像是在做一種印記。同時眼睛發亮地看著我,嘴唇不停地抖動,喉嚨發出咕噥咕噥、無法成句的聲音。
印傭好驚訝:「阿公想講話ㄝ!」婆婆接腔:「哪有可能?過年一堆人想逗他開心說說話,他都不理不睬,哪有可能!」婆婆說的極是,但眼前的景象極真,家人好奇地圍了過來……此時,公公更歡喜激動地加大臂力,我竟無法抽出手來。最後是大伯哄他去洗澡,公公才鬆開了手。跟公公最親的大伯搔搔頭,不解地笑說:「奇怪,爸怎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雖然我也不知運轉機制,但我深信「誦經功德殊勝行」。感謝公公讓家人見證佛陀為幫助眾生究竟離苦得樂,捨頭目腦髓獲得的智慧結晶,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加持力量!從此,誦經給公公聽,成為我倆最有默契的互動,也是我能獻給公公最實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