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位成功的生意人,早期與母親共育八個子女,我們從小就生長在優渥的環境中。自從父親結識在自家店中工作的女子,朝夕相處後,便罔念結髮情深,在外另築新居。
那時的我雖少不更事,但也察覺到,父親正逐漸離我們而去。即使他偶爾回來,與家人也不知如何互動,想去叫他,莫名的又收歛起來,他獨自坐在那裡,似乎欲言又止。我們彼此的內心都很痛苦,想到他奪走一家的歡樂,怎有心情與他搭理?尷尬的場面,似乎將空氣凝固起來。久而久之,就未再見到父親回家了。
最難過的就是母親了,在婚姻受創後,尚須以微薄的加工收入撫養一大家子。面對食指浩繁,生活壓力使她透不過氣來,在環境的逼迫下,不得不拉下臉來向父親要錢。為此,家人對父親的怨恨更深了。
有一年,祖母病重,父親趕回來探望,積怨已久的弟弟,趁機將多年的不滿,一股腦兒宣洩出來,爆發了一場家庭戰爭。與父親間的嫌怨,演變成無法跨越的鴻溝。
年長後,內人先學《廣論》,在一個機緣裡,我聽到師父說:「學佛就是要離苦得樂。」不禁熱淚盈眶。不久內人參加印度請法團,我得知每一團員肩負「依師、建教、立僧」的責任,深覺撼動。就在接機的那天,心中期盼見到的不是內人,而是師父,感覺佛法正是我夢寐以求。
學佛後,我明白父母是我們最大的恩德田,也是家中的兩尊佛,我知道改善家人與父親的關係是當務之急。不愉快的前塵往事,何需讓它一直盤踞心中?這一切都是業,今生若不設法改善,這關係還會帶到下一世,我很想找機會去化解這僵持的局面。
有一年,小兒子提議要去看阿公,剛好促成我這樁心願。在幾番查詢中,終於與父親聯絡上了。多年來,我們未曾謀面,再見到父親時,他已蒼老許多,過去心中的怨恨,就在一聲「阿爸」中消弭殆盡。
之後,兩位弟弟也陸續學了《廣論》,其中曾與父親惡言相向的弟弟,更是對以往所為懊悔不已。他也深明「假使經百劫,諸業無失亡,若得緣會時,有情自受果」的道理,請我幫忙聯繫,他要親自向父親道歉。我找機會向父親說明,弟弟要親自前來請罪,懺悔以前種種忤逆不孝,而父親卻連忙說:「不用了,那天我沒空,有事要出去。」可能他真的有事,這次雖無法成行,弟弟還是用電話表明了心意。
後來,父親經歷九二一大地震的浩劫,位於草屯的房子,被震得圍牆裂了,房屋也移位了,在心生恐懼下,只好數夜睡在車上。秋風露寒,加上早晚溫差大,原先就有高血壓的父親,禁不起這幾番折騰,不久,便中風臥病在床,兄弟們都陸續去探望。
母親也中風過,她推測父親應知道這個訊息,但卻未曾出面探望,對此事她一直耿耿於懷。我們兄弟一直關心及引導母親,儘管這一生與父親的業緣不是很好,但也不能再結怨下去,希望她將這些不愉快的往事慢慢放下。同時母親也在長青班的熏習下,更了解業果的道理。一日,她終於首肯,前往探視病中的父親,兩人面面相覷。
有一年的春節,母親托了兩個紅包,準備送給二哥的一雙子女,但內人不知何故卻弄錯了,陰錯陽差之下交給了阿姨(父親的小老婆)的兩個兒子。等事情弄清楚後,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但卻讓這兩位弟弟親自去探望母親。他倆小時母親偶爾也帶過他們,真不知母親當年,是如何承受這複雜的心情?久未見面,不知要說些什麼,但即使在無言中,也傳達了善意之情。
就在家人的諒解中,沒有指責,沒有抱怨,父親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後一程。往事如煙,值得安慰的是,在他生前我們及時推倒心牆,以盡人子之孝,否則真的後悔莫及。
在告別式的當天,阿姨很親切的問候母親,其所生的兩個弟弟也很善意的攙扶著母親。那天阿姨很讚嘆的說:「你們這家庭,改變好大。」並且說出幾年前,弟弟打電話向父親道歉,父親雖忙說「不用,這沒什麼」,但電話一掛掉,卻老淚縱橫,不禁號啕大哭起來,鬱抑在心中多年的虧欠,再也無法隱藏。其實父親也曾學佛,也懺悔過去種種不是,對家人能學到《廣論》十分讚許。我才慢慢感受到這是師長的功德,業相的轉變是如此的真實,當我們的心調柔了,對方也必能感受得到。目前,我衷心的期盼,有一天阿姨他們也能進來團體,研討《廣論》,這才是最究竟的幫助。
一路走來,從年少時怨恨,轉變成今日的感恩,若非得到三寶、師長的法藥,何以療病?何以轉業?以前我們造什麼因不清楚,今日果相已現前,在因地中,若不能化解今生的怨恨果,則必成他日的報復因,至少不能再讓這種惡緣輾轉相續下去。如今我已深明凡事對境時,皆需如理如法的去思惟、行持。這麼多年來,我的內心從那種無端的苦境,漸漸調整成平和與包容,甚至還有股歡喜的感覺,自然而然生起感恩的心。三寶就是有這麼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感覺我真的抓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