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父
約在十四年前,立文兄剛剛考上海關,分派到高雄楠梓加工區上班,巧在春節期間必須當值,不能夠回台北過年,我倆從初中到大學都是摯友,我趁著到台南玩的機會,約好大年初二去探他的班,初三轉往佛光山朝山,當時從台北到南部還是一件相當慎重的事。
立文兄告訴我:「你搭公路局的車子來,告訴車掌小姐在楠梓公路局站的陸橋『橋頭』下車就可以了,我再來接你。」表述的如此清楚,我在當晚七點半從台南上了公路局車子後,就明白的告知車掌小姐,小姐點了點頭,很認真的在公路局早期車票上打了幾個洞交給我。車行沿縱貫路總有個把小時,約在八點半到達目的地,我下車後左顧右盼,那裡有什麼陸橋呀?與立文兄通了電話,立文兄說:「見了鬼了,你八成是在楠梓的前一站『橋頭』就下車了吧!」的確,高雄市楠梓區的前一站果然是高雄縣「橋頭」鄉,南部地名對我們北部長大的孩子來說,實在非常陌生。
初二晚間的九點,橋頭鄉除了偶爾傳來的鞭炮聲響之外,不見任何人影,立文兄騎了部本田五十的機車來載我,出了這種烏龍事,免不了彼此相互調侃一番。當晚縱貫路的路燈壞了,路旁似乎是甘蔗田,涼風颼颼,黑不窿咚,挺嚇人的,我倆都是高噸位的胖子,車子又騎不快,乾脆唱歌為樂,替自己壯膽。突然「咻」的一聲,另一部機車飛快的擦身而過,由於差點撞到我們,正想開口罵人,只看到面前冒起了數點火花。立文兄下意識的踩下緊急剎車,定神一看,不得了,暗夜裡,那部機車撞到一部沒有反光板的腳踏車,腳踏車上的七旬老者滾了幾轉,在路邊喘息;機車騎士也飛彈到縱貫道的路中央,後面剛好來了一部大型車(好像是大卡車),千鈞一髮之際,立文兄與我當機立斷,先把機車騎士拖到路邊。憑著我們那部「本田五十」模糊的燈影,感覺到機車騎士酒氣薰人,腳踏車的擋泥板插在機車騎士的胸前,他渾身是血,連褲子都濕透了。路旁沒有公用電話,立文兄與我一致認為救人第一,先送醫再說,連攔了兩部計程車,駕駛似乎認定機車騎士穩死無疑,或者以為過年晦氣,都搖手迅速駛離,勉強叫到一部計程車,說好說歹,同意將他「塞」到行李箱內。當我們趕赴醫院時,那位跌得鼻青臉腫的老者卻自認倒楣,兀自地騎著腳踏車走了。
我們先送左營榮民醫院,該院坦誠向我們表示──不是不收,因為沒有車禍的緊急救傷設備,能力有限;又轉往左營海軍醫院,海總同意收納,並進行各項急救,騎士到了醫院不斷的在吐穢物。但我們心想盡到了一分力量,總算可以回家睡覺了吧!
正準備走的時候,護士不讓我們離開,任我們怎麼解釋,她還是說不行。過了廿分鐘,交通警察趕來了,讓我們作了筆錄。
交警:「另一位被撞傷的老人呢?」
立文兄說:「皮肉之傷,走掉啦!」
交警:「人命關天,你們怎麼會糊塗的讓他走了呢?而且我也不能證明你們是不是肇事者呀?你們所講的是不是真話呢?老人是不是杜撰的呢?這中間還涉及很多法律問題。」
醫師在旁邊插嘴:「到現在為止,傷者不斷的吐,這是腦震盪的現象,你看他頭都撞扁了,能不能活都是問題。」
我瞅了傷者,後腦勺確實已經歪一邊,我心裡可慌了:「那怎麼辦呢?」
交警挺不錯的:「鎮靜些,先確定傷者的身分,把家人找來再說。」
立文兄和我押了證件,原先帶我們來的那部計程車「運將」,也好人做到底,憑著傷者駕照上的地址,從梓官鄉繞到彌陀鄉,七拐八轉,接近午夜時刻,總算找到了傷者近八十歲的祖母。祖母吆喝了家人上車,一部計程車擠了六、七個人;再加上我們都不通河洛話,祖母對我們心生誤會,一路哭鬧到了海總,真使我懊惱不已。
回到醫院,檢查的結果還沒有出來,我們也只有陪在旁邊聽他們家人七嘴八舌,到了近三點,騎士醒來了,我們都很驚訝。他很靦腆的說:「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也很不好意思的答:「你騎車發生車禍了啦!」
騎士才說:「好像有一點印象,去朋友家喝酒啦!很盡興,車子騎快了些!是不是撞到你們了?」哎呀!沉冤大白囉!
住院醫生也很訝異的說:「頭都被撞扁了,還能清醒的說話,奇蹟耶!」
騎士的家人說:「喔!他天生歪一邊的扁頭啦!」連警察都笑了。插在他身上的腳踏車擋泥板,只讓他受了點輕傷,而他在受撞擊時,他嚇得尿了一褲子,在暗夜中我們也以為是鮮血。
喜劇的收場已是清晨四時,我到立文兄的住處稍微洗清了身上的污垢,仍按原定計劃前往佛光山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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