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謙

初見他時，理個小平頭，沒有眉毛，眼神敵視，憤忿不平，常大聲批評謾罵，現在有個已二歲腦性麻痺合併癲癎的小孩，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有個滿臉滄桑緊皺眉頭的太太。初入院那天，真是忙亂，他張牙舞爪，情緒激躁大罵，不時走動，一看到這景象，讓我想起困在籠子裡的猛獸，就這樣緊急醫藥處理，一早上無聲無息溜走。

之後他仍受病情影響，易怒、好管閒事、言談誇大，擅取他人物品，常常突有尖叫、怒罵聲，原來和別人在吵架、要債，而我也須常常追在他身後，提醒這、安撫那，陪他走過人生黑暗期。

會談時，他提到酗酒的父親、窮困的家庭、喝斥、暴力的童年，伴隨草率認識充滿紛爭的婚姻，孩子的不幸，而痛哭流涕，自卑、怕人瞧不起、沒錢、拼命努力工作、失望、怨天尤人、怪罪父母家庭社會國家，而常常他問我一句話──怎麼辦？生病在院、工作丟了，怎麼辦？小孩醫藥費怎麼辦？接下來又是一長串責怪謾罵，此時的我，學《廣論》一年半了，感到浮泛空洞，看到自己很差，又不想面對，鴕鳥似把頭埋在沙堆中，看到同修很好，又不想承認──嫉妒，做了義工，又發現自己不會聽話，容易批判，洋洋得意，更不知道，何謂皈依了，雖然形式上，我已皈依二次了。

常常看到他站在護理站前，言辭惡毒苛薄把工作人員臭罵一頓，到處向病友借錢，引起金錢糾紛，甚至他告訴我一句話──「你賺五十萬，要先借一百萬花掉，錢滾錢，生利息。」為了這信念，我下了好多護理診斷：思想過程改變，潛在性暴力，個人應付能力失調，家庭應付能力失調……。相對，忙著護理措施，一天八小時下來，好累，夜深人靜，坐在書桌前，看到戒行持犯，觀功念恩紀錄表，參加教師營義工日期近了，而我竟然不懂觀功念恩是什麼？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懂了，實際上，什麼也不懂，看著師長、佛菩薩的像，不禁悲從中來，不斷吶喊，師長救我。

隔日，拖著疲憊沈重的身心，來到病房，他又鬧了，從他憤怒的臉，看到痛苦、無奈的人生，我靜靜的聽他責罵，之後告訴他，我對他的關心，及所有醫護人員家人對他的關心，然後給他一個功課，「想今天誰對你好，找出他的功德，寫五項」，那張憤怒扭曲的臉漸漸變回原形，他很配合的說「好」，就走了。過了半小時，他興奮的拿著紙交給我，一看，①吳小姐對我好，②林醫師對我好，③某某對我好，因為他請我吃餅乾、借我洗衣粉，④美國人對我好⑤小黑(柯受良)對我好。看完後，滿腦疑雲，尤其後面二條，怎跑出美國人來，小黑不是表演特技嗎？他怎會認識？是不是病情變化了？就連忙請他解釋，他說：「我下午爬軍艦岩時，很熱又累，不想爬上去了，剛好抬頭看到一個美國人對我微笑，心情好好，就一股作氣爬上去了。」「昨天晚上心情很不好，好煩，想到以前種種，就去看電視，看到小黑不顧生命表演，給我快樂、歡笑、減輕痛苦，我好感激他。」剎那，看到他的臉是如此祥和、柔軟。從此每天早上，除了抄寫國家大事十條，另一項就是找五件功德。而我也陸續休假，參加教師營，看到暇滿人身的珍貴，漸漸看清自己的習性，體會師長功德、團體的重要美好，同修們的同心同願。休假回來，見他病情穩定，也即將出院，出院前夕，他跑來萬分感激向我道謝，而我，心中默默回答著：「感恩師長，感謝團體，謝謝你，給我照顧你的機會。」

全文收錄於 第 42 期 82 ~ 8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