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篇 第十六章〉
◆日常師父開示
八佾篇 第十六章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射是一種禮儀,是六藝(禮、樂、射、藝、書、數)其中之一。孔子說:「在射禮中比賽射箭的技藝,只注重射中標的,不一定要貫穿箭靶的皮革,因為每個人的體力不同,這是古代射禮的精神。」射禮真正主要的是把準目標,然後盡心盡力去做,所以不一定要貫穿皮。換句話說,這則告訴我們一個特點:力量的大小是次要的,做任何事情必須要把準中心。做人最重要的是把準了目標,然後看力量大小隨分隨力盡力去做,力量大就多做一點,力量小則少做一點。現在我們最大的困難是不先把準目標,而先去忙次要之事,結果就會失去根本,這是應該把握的重點。所以孔老夫子告訴我們:「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這就是說明要把握根本。孔老夫子從開頭就一貫如此提醒我們,現在我們學佛更應該從這裡深入,對我們而言,把握根本乃是最重要的。這種概念你們聽完了是不是有新鮮之感?這新鮮之感對我們很實在、很有用。假定學《論語》對我們沒有實質上的用場,我也不願學。我覺得該學《論語》,是因為它的確是佛陀要告訴我們的下腳處,這個走對了,我們就很容易往更深的內涵去學習。
〈以下是現場弟子的發言〉
弟子甲:「師父在講解『子入太廟每事問』這一章時,提到要找原點,弟子不懂所謂原點到底是什麼。以家庭來講是父兄,而以我們團體來講是不是師長跟同行?一般人怎麼找原點?自己跟原點或者自己跟別人之間這條線,又要怎樣去建立?」
師父:這個問題非常實在、非常好。所謂原點,以儒家來說是父兄家庭,推展開來是天下國家,你問說對我們而言是不是師長同行,是的,也就是三寶。師長是佛的隨順,同行是僧的隨順,之所以要師長以及同行是因為這裡有法。其實我們一路走來,講的都是這個道理,而其中的根本重點,還從「我」之上出發。我們要求離苦得樂,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而求離苦得樂的動機,就是皈依的動力。我要有個依靠,然後照他的方法去做,這點是一切有情所共的。世尊告訴我們皈依二因是知苦要離、知樂要得。沒有別的,就是苦樂兩個問題,既沒有第三個,少掉一個也不行,佛法真正高明之處就在這裡。如同孔老夫子所說「徵之百世而皆準」,佛法在任何情況之下,都是正確的,絕沒有一點例外。我們希望真正解決苦樂問題,因此個人找個人的皈依處,現在我們很幸運,找到三寶,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告訴我們方法的人叫做佛,所告訴我們的方法叫做法,幫忙我們依法做成功的叫做僧。在我們這個團體當中,就稱師長、同行,討論的結果就是法,這是三寶的隨順。
以上這個原則有了以後,實踐的時候該怎麼做呢?──「入太廟每事問」,這是個很實在的實踐方法。不管是在家庭中或是進入僧團,要和他人建立關係,必須要知道彼此之間很多想法和生命經驗的內容,才建立得起來,所以是不是要每事問?但我們的致命傷就是,來此是為了學佛,但卻根據自己想當然爾的想法來看待事情,如此這個團體能夠成長得好嗎?你是為了佛法而來,結果這個團體一定完全扭曲掉了。所以孔老夫子告訴我們「每事問」。當我們與人接觸的時候,就透過溝通,然後一步步地釐清問題。就像在討論第十五則時所說的了解團體共同的目標等等,都是經過每事問這樣慢慢地一步步達成,無一例外。小孩子跟在父母身邊,也就是這樣,透由每事問,跟著父母學,慢慢地這樣一直長大。假定我們每事不問,那就等同畜生;能夠每事問,才能由此而漸次改善。
到了這樣的階段,下面就有很深細的內涵。所以我但願你們每個人,都有像之前甲法師所提,他透由當侍者的經驗而有對人與人之間溝通的體會。以侍者而言,儘管他做的事情是各方面的,但都要向師長回報。師長叫他交代某人事情,好像交給某人之後就不管了,可是他對師長總歸要有一個很明確的交代。一般而言,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比如甲交代乙,去告訴負責廚房的同修怎麼做,通常乙轉告之後,有沒有向甲回報,好像都沒關係;因為轉告之後,反正已經告訴他了,負責廚房的同修照他自己的方法做,到時候大家有飯吃也就算了,我們也不必斟酌整個情況到底如何。可是到了師長面前,師長交代我們事情之後,他對很多問題都要弄得很深細,我們都必須回報,往往我們遇見這種狀況時,會頭痛得不得了,便退回去了。
一般的狀態,你叫別人去燒飯,他會去燒,但完全是照他自己的方法去燒,若你要他照你的方法做,他就會生煩惱,你們有沒有這個經驗?這的確很難溝通。遇見這種情況,我們總是覺得「算了!反正不管他了!」所以也不溝通了,以致彼此之間的關係根本建立不起來,也不想去建立,所以更不會發現這個問題。可是如果是跟師長相處,你跟師長之間可能有兩種方式。有一種是彼此貌合神離,我當年就犯了這個毛病,趕快找一位師長剃了頭,受戒之後就自己在茅棚閉關,所以有沒有師長根本沒什麼關係,我們通常都是處於這種狀態。如果你跟師長之間不是這種狀態的話,就必須向師長回報,這個時候問題就來了,侍者遇到的問題就是這樣產生的。但願我們每個人對這一點能有很實際的經驗,不要輕鬆地放掉,那麼孔老夫子的概念,慢慢地我們就能真懂了。懂了之後拿來改善自己,這是就比較大的理論來說。
小的方面若以個人來說,現在我請你做一件事情,我們彼此之間,不是單單把事情做好,而是要透過做事認識煩惱、淨化煩惱。事實上,我們必須要依賴團體而生活,但是彼此之間共事互動時,卻由於煩惱而一團糟,因此必須透過依賴團體的學習過程,去認識煩惱進而淨化它,這才是我們的目標方向,為了要認識煩惱、淨化煩惱,所以才要三寶。有了三寶,我們跟師友建立關係必須透過溝通,要溝通就要開口。現在關於你的問題,是不是比較清楚一點?但懂是懂了,做得到嗎?既然了解了道理,為什麼做起來還是這麼困難?這個問題怎麼解決?前面已經講過了,一步一步地跟進來,慢慢就能解決。
彼此間互相要溝通,有一定的法則,這個法則叫做「禮」,佛法上叫做「戒」,也就是我們行持的準則。「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這說明必須把握住禮的根本。現在我們做事情的時候,要把握根本在哪裡,而其他次要的又是什麼,本末要弄清楚。不過本末弄清楚不大容易,必須要一步步地、很實在地去觀察。我們往往做到哪裡,就錯到那裡,也停在那裡。不過這沒關係,只要能停在那個地方不斷地改善,問題最後一定會解決的。所以學了孔老夫子的教誡以後,怎麼從生活當中去改善自己,這是對我們眼前而言比較重要的。
〈以下是現場弟子的發言〉
弟子甲:「弟子覺得『每事問』這一章所談的問題,是個根本問題,我自己也都一直卡在這裡。譬如我跟師父之間,有時候是不曉得怎麼問,有時候可能是煩惱習氣夾雜著。譬如有時遇到事情,要問的時候,又覺得它只是小問題,不要去麻煩師父。跟其他人相處也是這樣,以前人家來問我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厭煩,嫌他怎麼問這麼多;現在我知道不能夠厭煩,就靜下來,慢慢聽他說。因為我自己的習性不是每事問,所以當人家有事情要問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為什麼要處處知道、事事打聽。現在知道是由於我本身的個性不喜歡問,所以我才會覺得人家是想知道很多事情。以我本身來講,我應該凡事多問,多去關心。」
師父:除此之外,就儒家來說有一個原則可循──「是禮也」。譬如今天關於香燈的問題,若是以他香燈的身分提出來,這就跟以另外一個身分提出來不一樣,這就是「禮」。把握住這個原則,就好做事情,否則就會亂成一團。你說他為什麼管這麼多,依循「禮」的原則來看,該是他的份內工作或是不該他來管的,我們就可以分得清楚,這時就可以很有分寸地去做事情,這就是禮的重要。該你開口的時候,你就要開口,反過來不該開口的時候你就不能開口,並不是逼著你一定要開口,或者一定不要開口。
「子入太廟每事問」這一章,是描述孔老夫子的行為,之後有個說明。我願意舉個生活上的例子來呼應。有一次我指著盤子說:「請加一點水。」等了一下,沒有任何人有反應。「請你們在我這個盤子裡加一點水。」我又認真地說了一遍。像這種情況,你們就應該很快的反應,這是應該注意的。而且進一步不僅僅是對於身為你們老師的我,如果是屬於你們的責任範圍內,只要任何人有需要,你注意到了就應該去做。「加一點水」這麼簡單明白的表達,我這麼認真地連說三遍才有人來做;如果只是單單依著書本這樣去唸,往往讀了三十遍,文字學會了,生活中還是不會運用。所以我們要從習性中提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努力去做的時候,應該學會幾件事。首先是「不怕敗」,因為障礙我們提升的致命傷就在這上頭。如果自己真正有了經驗和體會,慢慢能夠推己及人,責備人家的心就可以漸次地減低,這是很實在的實踐過程。我想起在《中庸》第六章的這段話:「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中庸》的道理可能諸位有點依稀彷彿的認識,漸次學習下去,也許將來會有深遠的認識,裡邊都是引孔老夫子的話,來說明中庸的特點。我們讀古文要慢慢地凝聚、仔細地推敲、不斷思惟觀察,而且一定要將所學在生活當中歷鍊,如此漸漸地會有所體驗、有所進步。現在來看看舜是怎樣的人,在孔老夫子心目當中,舜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人,他是大知(智);如果我們也是大知,樣樣都知道的話,那我們會怎樣呢?舜是大知,接下來的行為呢?好問而好察邇言。而我們既不好問,更不好察邇言,這是值得我們反省的。這是由世間聖人孔老夫子點出來的,世間聖人尚且做到這樣,而我們是要做聖人當中的聖人──出世的大聖人,豈能不及嗎?「問、察邇言」都是人與人交往的事情,舜在與人交往的過程當中,他的作風是隱惡揚善,對人則是「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事實上孔老夫子也有這種精神。人家認為孔老夫子是了不起的大聖人,孔老夫子卻說:「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孔老夫子是天縱之將聖,他都覺得自己無知,這更是對比出我們真正差的地方。至少我個人現在越來越感覺所知有限到絕頂,如果勉強說有知,也是非常非常局限的,比起我們該知道的內涵來說,簡直是一無所知。
孔老夫子說無知,但他並不是說完全無能,這是我們慢慢要學的。為什麼說無知不一定無能呢?「知」的獲得一定要透過正確的方便,慢慢地推展,在這裡孔老夫子就把他自己跟堯舜聖人的做法告訴我們。怎麼做?「好問」!第一個要去問;之後「好察邇言」,好思惟。邇言是很淺近的話,也就是連我們感覺理所當然、很淺近的話,他都很認真地思惟觀察。因為經過這樣很認真的問、思,他才能把事情看得很清楚。《論語》中說「扣其兩端而竭焉」,《中庸》此處說「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竭焉」與「用其中於民」是同樣的內涵。發生在我們周圍任何一件很小的事情,都應該透過這樣的方法來學習,這一點對我們非常重要。
有的人會覺得:「叫我去思,思了半天又不對,那就乾脆不思,但是不思也不對;問也不對,不問也不對⋯⋯」除非我們不到這個團體來,大多數人來了以後,一開始難免會有這種動輒得咎的感覺。換句話說,形成一種很強大的壓迫感,覺得實在透不過氣來,不知如何是好。這要分兩方面來談,就我這方面來說,我身為老師,但實在覺得很慚愧,如果我是聖人的話,就不應該給人這種壓迫感。我有了這個認識以後,會盡力改善自己,這樣跟我學的人會感覺輕鬆一點。但是對你們想學的人來說,特別要注意的一點是,如果把它看成是壓迫,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不但沒好處而且有害處。我們應該用另一個角度思惟:「這就是我的缺陷。為什麼我會這樣?」然後進一步策勵自己:「我總要找一條路出來。」因為要找出一條路,所以「敗」這個字就很用得上。必須要不怕敗,然後一次又一次地敗,在「敗」當中你怎麼辦呢?「執其兩端」,必須在這兩方面不斷去思惟觀察,以求改進自己。以儒家的精神來說,孔老夫子是大成至聖,而堯舜是孔老夫子最佩服的聖人,他們的作風尚且如此,反觀我們現在呢?假定不努力的話,那我們算什麼呢?真正要想學上去就是現在這個機會,有了這個機會,你卻放棄而不學的話,那就完全沒希望了,這是非常重要的基本概念。但是記得不要只停在這裡,聽見了一定要去用,這是真正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