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每個人生命中,最細緻、最燦爛的那個部份,也許只有他自己,或是跟他親近的人才知道。他們,就像一棵樹,蒼勁地散發堅強的氣息。他們在受傷之後,森林悄悄收藏了他們的哀哭與無奈,他們努力地尋覓著生存的堅韌之力,經歷多少頑強的內心之戰,終於小心翼翼地把傷痕復原,從再次地枝繁葉茂到令人驚歎!」

——摘自  真如老師《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出版序〉

 

  (續)在大女兒國中的時候,我們帶著兩位女兒開始了自學的生活。會毅然決然決定要帶著孩子在家讀書,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對於傳統教育填鴨式的教學法並不認同,另一方面則是具有反骨基因的我們兩個人,皆是不喜歡順著傳統方式前進的性格。

  決定讓女兒們自學之後,我把大部分的教育責任都丟給妻子,只是偶爾表達一些意見,作為我有在努力的表示。但是我們都太有想法,也太過固執,所以往往不歡而散,嘗試交流的我們不過是各抒己見,然後無視對方。

  後來我理解一件事,一個人能做決定的事情,不要兩個人一起執行,尤其是兩個很容易有意見的人,那更是不要一起出主意,否則等待自己的結局,只有無盡的爭吵和痛苦。

  我就此將這句彷彿很有道理的話掛在嘴邊,順理成章地讓妻子自己擔負起教育孩子的任務。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但自學的理想是高遠的,教育的實踐是困難的。

  「這邊只要套進公式,就可以解答了喔!」

  「為什麼這時候要套公式啊?」

  「很簡單啊,因為X項在這裡,所以剛好可以吻合這個公式。」

  「咦?」

  女兒與妻子總是如此雞同鴨講著,聰穎的妻子很難體會「不懂」是什麼樣的感覺,也不理解為什麼女兒怎麼教都教不會,對她而言,那些複雜的問題都可以濃縮成「就是這樣」的感想。每次看著這情況,我總是十分同情女兒,同為學習較遲緩的類型,我們這種「笨蛋」真的很難跟得上聰明人的思路。

  無法成為良師讓妻子筋疲力竭,偏偏正值青春期孩子們的活潑好動使教學更為困難,整個學習的過程可謂雪上加霜。家中迴盪的,要不就是孩子們興奮的尖叫,不然就是因為被強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而產生的爭執聲。

  個性溫順的大女兒對讀書還是較為認命地接受自己就是學習慢,需要更加努力,但是患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小女兒就不同了。她完全遺傳到我與她母親最剛強與執著的一面,只要被強迫做些什麼,那必定要發生一場大戰。

  種種的聲音讓留在家中讀書、做研究的我腦門直跳,即使大力關上房門,那些尖聲吵鬧的叫喊,仍然會穿透門扉直抵腦門。

  小女兒國中之前,妻子還可以勉強鎮住場面,等到爭吵的傷痛不斷累積,開始進入青春期的她就不是可以輕易被「降伏」的孩子了。

  「為什麼妳總是不聽話?」

  「為什麼妳總是要我接受妳的想法啊!我長大了,可以自己作主!」

  哐噹的聲音混合著母女的爭執聲清晰地傳來,我用力地翻著書,假裝沒聽到那些吵鬧聲。

  「妳停下現在的動作,好好聽我說!」

  「妳才該好好聽話!到底要讓我操心到什麼地步!」

  「不要把妳的想法加在我身上!」

  我直衝樓下,將咆哮著的小女兒轉過來,用力地給了她一巴掌。小女兒的尖叫聲讓我忍耐不住地衝出房門,我真的忍受不住,對於爭執感到厭煩。為什麼就是不能讓我清靜的讀書?難道她們都不能理解我在書房的苦讀也是為了讓全家人有一個安穩的生活嗎?

  啪!清脆的聲音讓所有的爭吵聲音歸於平靜。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小女兒掩著臉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漫長而難堪的沉默蔓延,她緊握著拳頭,用力大口地呼吸著,像是下一秒就會朝我衝過來,和我一決勝負!反應過來的妻子眼明手快地將她拉到身後,然後擋在我們兩人的中間。

 

  「你做什麼!」

  「我......。」

  手足無措的感覺襲來,憤怒退去之後,我也感到驚嚇。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動手打孩子,但也就是這唯一的一次,讓我與小女兒的生命不再有所交集,兩顆心各自朝反方向越走越遠。我依然愛她,可是她卻深深地埋怨著我。

  相較於家庭生活的種種不順與傷痛,原本找不到方向的事業則開始走上軌道,我不斷摸索,找到了教學的步伐,開始受到學生的喜愛,甚至被提拔成為諮商中心的主任。

  工作順利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而努力的動力,是源自於讓家庭更好的一個心願,但我回顧過往,幸福卻沒有隨著我的努力降臨,我似乎只有帶給家人滿滿的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一切與我所期待的,是那麼的不同?

  在工作場域,我很容易去愛我的學生,因為關係沒有那麼親密,反而更能夠靜下心來傾聽與接納,但是對於最親近的家人,我卻無法關照那些最細微的情緒,只是予取予求地要求她們的諒解。

  在學校我是人人稱譽的教授,在家中我卻被打上了不及格的低分,不斷地重修。

  一如既往的爭執聲響起,我看著吵架的妻子與女兒,再沒了曾經的憤怒,反而覺得無力,兩個我最愛的女人,在我面前不停地互相辯駁,而我卻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

  在小女兒終於停下滔滔不絕地回應,漲紅著臉不斷喘氣時,我凝視著她,認真地說著:「妹妹,跟我到院子冷靜一下吧。」

  外頭的風獵獵作響,帶著刺骨的寒意讓身體微微地顫抖,我和她對望,相視無言。

  「......爸,我不想住這裡了。」

  小女兒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驚訝地張開了嘴。

  小女兒仍帶著孩子氣的臉龐閃著堅決的光芒,那強硬的模樣讓我在那瞬間心痛得快要無法呼吸。仍然稚嫩的孩子,就要離開原生家庭,自己過生活,她一個人,真的懂要如何照顧自己嗎?「國中畢業之後,我就要搬出去,我不要再住這裡了。」

  我們的擔心與焦慮都無法阻止小女兒的決心,她選擇推甄到遙遠的北部學校讀書,正式遠離家中的紛紛擾擾,嘗試走出自己的路。

  在家自學許久,陡然回到學校,在適應方面終究是有困難的,而對其他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而言,患有過動症的小女兒,更是如同異類一般的存在,沒有人會體諒與關懷她。

  小女兒逃離了家中的爭執,然後跳入另一個爭執的場域。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跟人打架、被人霸凌成了她生活的常態,為了改變,只得不斷轉學,卻始終無所依歸,找不著心靈安穩的所在。這造成小女兒極大的壓力,她又不願意我們陪伴在身邊,幾乎是一個人挺過所有的事情,於是她日漸痛苦,為了紓解壓力,小女兒開始抽菸,也開始穿耳洞、染髮,甚至刺青,成為一個我都不認識的人。

  偶爾北上去看她,小女兒的身上會飄著菸味,而那染成各色的頭髮,亮麗地彰顯自己的存在,狠狠地刺痛我的雙眼,重重在我心頭畫下一刀又一刀。她的改變如同在說著:「都是因為你們,我才會變成這樣。」

  面對如此低潮的她,我痛苦,然後怪罪於妻子不會教導孩子,才讓小女兒的人生一路朝最坎坷的方向前進。但不管怎麼將錯誤歸咎於他人,她依舊沒有好轉。

  她的生活似乎不在我們認定的軌道上前進,只是不斷失控,最終,憂鬱症找上了她。或許我唯一能慶幸的,是那樣悲傷的女兒身邊,還是會有男友陪伴在旁,至少,她不是無依無靠。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刺青了?」我曾經在請小女兒吃飯的時候,語氣沉痛地問著,那些裸露的刺青,像是一道道的疤痕刻在她身上,也在我的心上劃下無數的傷痕。

  小女兒面無表情地攪拌著面前的飲料,看著冰塊在橘色的果汁中浮沉。

  「爸爸,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刺青?」

  我不懂,於是我搖搖頭,小女兒伸出手,給我看著手臂上刺著什麼。我審視了一下,驚覺那斑斕的刺青上有著兩個顯眼的名字,那是我的妻子與大女兒的英文名。

  「當我想死的時候,我看著這兩個名字,就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她們,不要忘記我還有媽媽和姐姐。」

  我愣住了,一方面是對於小女兒那些憂鬱心思底下的求生意志感到欣喜,卻也在發現小女兒於手臂刻劃了兩個她愛的人,我卻不在她會想要記得的名單中這件事感到悲哀。

  儘管小女兒有著求生的意志,生活的壓力依舊讓她曾經筆直的脊梁漸漸彎曲,所以,她自殺了二次,也曾在數不清的深夜,因為憂鬱症哭到換氣過度,被送去急診室。

  第一次聽見,我痛苦,我悲傷,卻不敢面對,只能帶著滿滿的悔恨與擔憂躺在床上,讓堅強的妻子一個人去陪伴她。

  小女兒第一次在急診室清醒時,對於病床前沒有父親的身影並沒有悲傷,或許是因為她早就在內心深處放棄我了,所以我所有作為都不曾影響她半分。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我急迫地想要帶著小女兒走出憂鬱,但那些與她的衝突讓我連半分也無法靠近她,更加糟糕的,是女兒未婚懷孕的消息。我不懂,她似乎成為了所謂的「壞孩子」,將一切我未曾想像會發生在人生的事情都經歷了一次。

  身為諮商中心的主任、一個成功教授的我,自認應該要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得比別人好,但事實卻不是這樣,實際上,我痛苦不堪,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幫助我的家人。與家人的關係如此失序,讓我羞於求救,我不敢跟別人說我的困境,就怕聽到別人問我一句:「你不是心理諮商中心的主任嗎?」

  而我也無法對女兒有任何心理諮商的專業作為,因為從她小時候,我們就不曾有太多的言語溝通,也不太會談心事,早已固定的互動模式,讓我連疏導自己或是開導她,都困難地讓我心悸。

  我找不到紓解的辦法,只好不斷地怪罪妻子,對她大吼、發脾氣,但那些痛苦的情緒卻依舊存在,讓我在低谷不斷徘徊,找不到出口。

  「你總是說小雅變成這樣是我不會教,你知不知道,其實她痛苦的源頭,是你!」

  妻子闔上書,看著坐在桌前抱著頭,沉默而低落的我,語氣淡定地述說,我驚訝地抬起頭,憤怒的情緒開始延燒。

  「妳有什麼根據?憑什麼這樣說!」

  「小安跟我說的。你總是自以為是的努力,但卻從來沒有去考慮過那些是不是我們需要的?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其實她們都因為你感到痛苦?」

  妻子說,溫柔的大女兒曾私下告訴她:「爸爸的脾氣那麼不好,總是敲桌子大吼、罵人,我們真的很不喜歡。」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中)

  我不願意相信,我一心一意就是想讓大家幸福,但這種種的努力,怎麼可能只給她們帶來不幸?

  為此,我甚至與妻子去見了大女兒一趟,一直否認的心直到大女兒平淡地點頭表示認同而墜到了谷底。

  我沒想過,一切是我的錯。我從來只注意到妻子與小女兒因教學產生的爭執,以為正是因為這樣,女兒才會痛苦至此。如今被挑明其實根本是我造成的,不敢置信漸漸轉成悔恨。

  我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我不斷自我質問,而悔恨混著悲傷沁入心頭,彷彿連喉嚨都泛著苦味。不能再怪罪別人,讓我的人生突然找不到方向,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延伸閱讀:
● 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上)
● 不及格的教授爸爸(下)

 

願我如花,綻放於你心

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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