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瓊巴說:「尊者!您老人家說起做黑業,那是怎麼回事?」
密勒日巴說道:「起先做黑業,就是用殺人的咒術和降雹術來造了極大的惡業。」
「尊者!」惹瓊巴又問:「您為什麼要修練咒術呢?」
密勒日巴回答說:
「當我在無上廣地方修學的時候,一天,嘉俄澤平原上的村民要開一個同樂會,請我的師傅為主客。師傅就帶我一齊去。村人們準備了極豐盛的筵席,並且用上好的美酒來招待師傅。啊!那天他們的美酒可真是多呢!大家都盡情地歡飲;我也忘其所以地狂飲了個痛快。到後來,肚子喝得脹脹地,頭也暈沈沈地,醉做一團。
師傅看我已經醉了,便叫我拿了供養的東西先回廟去。我醉意醺醺然,身上懶洋洋地,心中快樂無憂地沿著山上的斜坡小路,一路東倒西歪,拖著軟綿綿的兩腿,蹣跚地向著廟子走去。路上我忽然想起宴會中唱歌的人來了,他們唱得非常動聽。想著想著,自己喉嚨也就癢起來了,情不自禁地自己也唱了起來:
我的歌喉,在鄉人中原負有一點兒名氣,這天有了酒意,興致又好,聲音也特別宏亮;同時歌調也好,心神飛揚在虛空,兩腿飄然似飛地,且走且跳,且舞且唱,不知不覺走到回家的路上了。一直等到了家門口,我還在手舞足蹈地唱著。那時候我的母親正在炒麥子,聽見這個聲音非常地詫異,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唱歌人的聲音,好像是我兒子的聲音,但是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母子更苦的人了,我的兒子不會有這種心情,這樣快活地唱吧!』母親又詫異又懷疑,心裏不相信,就跑到窗口來看一看。一看真的是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把右手拿的火鉗往地下一扔,左手拿的炒麥子的棒鏟往地下一丟;也不管麥子燒焦了。右手拿起一根棍子,左手抓了一把灶前的灰,連走帶跳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跑到門外,把左手那把灰往我臉上一撒,拿起棍子就在我的頭上亂打,大聲喊叫道:
『密勒蔣采爸爸喲!你看看你的這個兒子啊!你的後代絕了種了!你看看我們母子的命呀!』
哭著叫著,氣極昏倒在地上。這時候,妹妹琵達也從屋裏趕出來,一面哭,一面說著:
『哥哥!你好好地想想吧!你看看母親成了什麼樣子啊!』
我在這樣一陣突然緊張的暴風雨之下,迷迷糊糊的;聽見妹妹的話,才清醒明白過來。一陣羞愧和悲憤,使我的內心深深的痛疚,淚珠止不住地流著。妹妹和我一面哭,一面握著母親的手,搖著母親的身體,呼喚母親。半晌,母親才甦醒過來。她用含淚的雙眼望著我說:
『兒呀!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母子更悲慘的人嗎?你還有心腸這樣快活地唱歌嗎?你只要把你的母親—這個老婆子看一看,你哭都哭不出來了啊!』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妹妹和我又隨母親一起悲痛地大聲哭泣。後來,我抑住了悲痛,毅然地對母親說:
『母親,請你不要再這樣傷心了,你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我現在下了決心:母親如有心願,不論要我做什麼,我一定要做到!』
『我要你報復那些可惡的上穿毛絨、下跨肥馬的仇人!我們勢孤力弱,唯一的報仇方法,只有藉誅法和咒術。我要你去將誅法、咒術、降雹法,澈底地學精,然後回來,用咒術把伯父、姑母和苛待我們的鄰人連九族一概殺盡!這是我的惟一心願,你能做到嗎?』
『我一定辦到,請母親即刻替我準備旅費和上師的供養!』我毅然決然的說。
於是母親就把鐵波錢瓊這塊田地又賣了一半,將這錢買了一顆名貴的『巨星光』大松耳石。後來又買了一匹叫『無鞍之獅』的白馬,加上一桶染料,和一馱牛皮,以便後來供養上師和做我的旅費之用。我就在貢達享的若供錯旅店裏住了幾天,等候可同行的伴侶。
不久,從上俄日地方來了五個都是要到衛藏去學法和咒術的好青年。我非常地高興得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就向他們建議結伴同行;他們也很願意多有一個同伴,就決定和我同行。
我將他們請到下貢通地方,在家中住了幾天。母親熱忱地款待他們,臨別以前,母親對他們說:
『各位,我的這個聞喜,是個年輕不曉事的孩子,自己不知求上進,請各位時常鼓勵他,要他好好地把咒術學會,回來時我一定要好好的酬答各位的!』
他們都答應隨時照拂我,並請母親放心。
於是我們就動身了,染料和行李都放在馬上,松耳石則藏在身邊。母親送了我們很遠一段路,沿路給我們喝酒餞別,又再三叮囑那些朋友們好好的照料我。後來又特別把我獨自叫到一旁,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別離的滋味充塞在我們母子的心頭,窒息了我們的呼吸;我們默默無言地相對著,千語萬言想要在這一刹那間說出來,卻反不知說哪一樁的是,費了很大的勁,母親終於打破了這難忍的靜默:
『兒啊!你要好好地想一想我們母子的遭遇啊!無論如何你得要咒一咒這個村子啊!你的同伴們學咒術的目的是與我們不同的,他們只是想靠著咒術養活自己!可是,你得要好好地精進啊!兒呀!你要是不能咒倒這個村子就回來了,你的母親就要死在你面前的啊!』
我激動地向母親發誓說:
『母親!我要是學不成功,我是絶不回來的!請您放心好了!』
我將被母親緊握著的手慢慢抽了出來,回到同伴一起,就向母親告別了。但是我心裏還是捨不得母親,向前走幾步,又回頭看看;走幾步,又回頭看看,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流。母親也好像捨不得我,一直到看不清我的時候,還是朝我去的這方向凝視,我很想跑回去再看看母親。這時在我心靈深處,直覺仿佛已告訴我:這是我們母子最後一次的離別;從此以後,我將再見不到母親了!
母親一直等到看不見我的背影以後,方才哭著回家去。這幾天村上的人們都知道白莊嚴母的兒子學咒術去了。
我們向衛藏的大路上出發,到了藏州雍地方的雅古太,我把染料和馬賣給當地的財主,換了黃金帶在身上。過了藏布江轉向衛地前進。到了托烘的汝古那地方,遇見很多衛地的和尚。我向他們打聽詢問,衛地有什麼精通咒術、誅法和降雹法的人。有一個和尚對我說,在波通地方有一位喇嘛名叫雍同多甲,他是得了咒術、誅法成就的真言行者。於是我們就啟程向波通走去。到了波通,朝禮了雍同多甲喇嘛。同行的五個學生,每人獻給了這位師父一份供養。我把金子、松耳石,和所有的一切東西都供養他,並且跪著對他說:
『不但是這些金子、松耳石,這一切物質都供養給上師;連我的身、口、意所有的一切,也都供養給您。師傅啊!我的鄰人和親戚做了極殘暴、對不起我家的事情,我要用咒術來誅罰他們。請您老人家把好的咒術傳給我吧!同時我在這兒學法期間的衣食等,也要依靠您老人家賜給我!』
喇嘛聽了我的話之後,笑了一笑,說道:
『我要慢慢地看你所說的是不是真話!』
上師並沒有教我們最深奧的咒術,只教了一兩個惡咒,和一些口訣和修法。這一點法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傳授完。授完了這些咒法,我的同學都準備回去了,喇嘛每人賞給了一件衛地出產的羊毛衣。可是我卻沒有自信,心中暗忖,如果拿這種咒術來報仇,恐怕不會有什麼效力吧?拿著這個沒用的咒術回去,母親一定會自殺的。想了想,就決定還不回去。我的同伴們向我說道:『聞喜!你不回去嗎?』
我說:『我何嘗不想回去呢?只是咒術沒有學到手,不好意思回去。』
他們五個人都說:『這些口訣也就非常深奧啦!喇嘛自己也說比這更高深的口訣再也沒有了哩!我們都自信回到家鄉以後,名譽、地位是不成問題的啦!不過你若是願意再住下去,我們也不反對,聽你自己的意思吧!』
於是他們五人就到上師面前禮拜告別,動身回家了。我也把上師所賜的衣服穿著,送了他們半天的路程。在返回上師家中的路上,沿路撿拾牛糞,撿了一大兜,在上師一塊最好的田上,施了肥料。那時,上師正在臥房裏,由窗口中看見了我,他就對另外一個弟子說:
『到我這裏來學法的弟子很多,但沒有像這個聞喜那麼好的,以後恐怕再也沒有像他這樣好的徒弟了吧!今天早上他未曾到我這裏來告辭,是表示他還要回來的。他初來的時候就對我說,他的親戚和鄰居對不起他家,請我傳他咒術去報仇。他又說,把身、口、意都供養給我;倒真是一個直心腸的人。如果他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麼,不傳他咒術未免太可憐了。』
這位同學就把上師的話告訴了我,我心中很歡喜,知道還有別的咒術可以傳我,就歡喜地跑到上師面前來。上師說:
『聞喜,你不回去,是什麼道理?』
我把上師賜給我的衣服脫下來,又供養給他,頂禮師足,說道:
『師傅您老人家啊!我的伯父、姑母和鄰居,做了很對不起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他們以不正當的手段,占據了我們的資產,給了我們種種的痛苦。我們沒有報仇的力量,所以母親叫我來學咒術;假如我的咒術不精就回家鄉去,我的母親說過,她一定會在我面前自殺的!所以我不能回去。請師傅可憐我,傳給我最殊勝的咒術吧!』
說著,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喇嘛就問我說:
『你的親戚和鄉人怎樣欺負了你們呢?』
我便把父親密勒蔣采去世以後,伯父、姑母怎樣侵占遺產,及虐待我們的經過,一面哭著一面說,詳細地敍述了一遍。上師聽了,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上師說:
『假如你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實在太不應該了。至於求我咒術的人,從各處來的都有;從哦日三洲來的供養百千的黃金和翠玉;從衛藏來的供養百千的[紀-己+曷]絨、酥油和青稞;從多、康、貢三處來的供養頂好的茶和綢緞;從恰、他、孔三處來的供養成千的馬、牛、羊羣。但是,以身、口、意來供養的卻只有你一人!可是,我不能就傳授你咒術。好吧!我如今先派一個人去調查你的話是不是真的!』
在我們的同學中,有一個飛毛腿,跑得比馬還要快,站起來像巨象一般高大。上師就派他到我的家鄉去調查。過了沒幾天,他就回來了,對上師說:『師傅老人家!聞喜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假,請你傳他一個最好的咒術吧!』
上師對我說:
『聞喜!起先我如傳你咒術,怕你這個憨頭憨腦的人會後悔;現在既然知道一切都非虛構,我當將咒術傳授給你。我有兩個秘法:一個是『殺法哼』,一個是『毀法呸』;有一位叫古容巴功德海的喇嘛,住在藏州西隙村,他精通醫藥,並且擅長咒術。他也有一個秘咒,名降雹法,我們彼此傳授了獨有的秘法以後,就成為莫逆之交。因此,凡是到我這裏來學咒術的人,我都送到他那裏去;他也將向他求咒術的人送到我這兒來。今番你也不能例外,就讓我的大兒子陪你一同去吧!』
上師為我準備了食物,又給我帶了衛州的細氈、毛呢;還給我一些用來供養古容巴師傅的禮品。我們將這些東西都裝載在馬背上,就向藏州出發。
到了西隙村,會見了古容巴喇嘛,我將帶來的禮品悉數供奉了給他,然後又將我的悲慘遭遇和所以要求誅法的理由細細地敍述了一遍,懇求喇嘛傳授我咒法。喇嘛說:
『雍同多甲喇嘛與我是生死至交,他送你們來一定是有理由的,我自應傳授你秘密誅法。不過,你們第一步必須在山下人們所看不見的地方先修築一個練法堂。』
我倆就在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地方,築成了一個簡陋的練法堂。用一塊跟牛一樣大的石頭將房子遮蔽起來。
上師就在這練法堂內,傳授了我咒術的秘密口訣。
我在堂內修了七天法,喇嘛就對我說:『從前的時候,這法修七天就夠了;你現在也只要修七天就夠了!』
但是我說我所要誅咒的地方很遠,請讓我再修七天吧!到了第十四天的晚上,上師又來對我說:『今天晚上,在曼陀羅(法壇)的旁邊,當有誅法成果的表現。』
果然,當天晚上,護誓三昧耶神(「三昧耶神」:梵文,三昧耶含多義,此處為誓語及『不越』之意,指密教的護法神。)手裏提著三十五個人頭和心膽來對我說:
『你們叫我辦的事就是這個吧!』
第二天早上,喇嘛又來問我:『護法神對我說,該殺的人,還有兩個,還要不要殺呢?』
「我心滿意足地說:
『讓他們留在世上作見證,看看自己的報應,請饒恕了他們吧!』
因為這樣,才把伯父和姑母留了下來沒有誅死。最後,我們又修法供養護誓三昧耶神,送讚護誓三昧耶神回去,散法解壇。
那時,在嘉俄澤我的家鄉中,咒術靈驗的表徵是些什麼呢?原來那天正是伯父的大兒子娶媳婦,請了很多客人到家中吃喜酒。那些從前幫著伯父、姑母欺侮我們的三十多個人,都一起到伯父家裏來賀喜。另外還有一羣同情我們的人們亦在被請之列,正徐徐向伯父家走來,大家還在議論伯父姑母的不是。有的說:『俗語說:客人變主,主人變狗。這話真是不錯;這些可惡的人真是不要臉,霸占了聞喜的家產還要虐待他母子;聞喜去學咒了,如果他的咒術不來,三寶的報應早晚也是要來的啊!』
那時候伯父全家和姑母全家都忙著招待客人,來賀喜的人們都興高采烈地飲著酒。一個從前在我家做過工而那時又在伯父家做事的丫頭,下樓梯去揹水;走到樓下,看到滿地的大蠍子、大蛇和大螃蟹在亂擠亂動。大蠍子用牠們的巨鉗夾住屋柱,要把柱子掀倒。她驚怕極了,尖聲大叫著跑出門去。
那天樓下拴滿了客人們的馬匹,其中一匹雄馬想欺侮一匹雌馬,其餘的雄馬不服氣,大鬧了起來,雌馬就狠狠地要踢雄馬;可是不知怎地,一腳卻把柱子給踢倒了。說時遲,那時快,整個房子嘩喇喇一聲響就倒下來了,到處都聽見一片哭叫的聲音。伯父的兒子、新娘,和那三十多個人,一起都壓死了。滿地只見倒塌了的房屋,堆上浮著一片灰塵;斷木破瓦之下,壓著一羣死屍。
這時我妹妹琵達正在附近張望,看見這情形,馬上飛跑回去,急急忙忙地對母親說:
『媽呀!媽呀!你看啊!伯父的家倒了,死了好多人啊!』
母親不大相信,心裏卻是一陣暗喜,連忙跑出去看。看見伯父的家,只剩一片瓦礫,漫天都是濛濛的灰塵。母親又驚又喜,慌忙從她襤褸的衣服上隨便撕下一塊布條來,急急地繫在一條長棍子上面;一面搖晃這面破布旗子,一面飛跑出去,大聲喊叫道:
『大家看啦!天啦!喇嘛啦!三寶呀!請受供養呀!喂!街坊鄰居們啊!告訴你們啊!密勒蔣采不是有了兒子了嗎?我白莊嚴母穿破衣裳,吃壞東西,供給我兒子學咒術,目的沒有達到嗎?各位看啊!伯父和姑母曾說:「人多就打一仗,人少就去放咒術」。各位看,現在怎麼樣?現在聞喜只放了一點小小的咒術,卻比打一場大仗還要厲害。你們看啊!上面的人,中間的財寶,和下面的牲口啊!我活到今天還沒有死,能夠看見我兒子演這一齣戲,我白莊嚴母真是高興死了啊!哈!哈!哈!我一輩子也沒有這樣快活過!各位看啊!各位看啊!』
她把旗子一面搖,一面晃,一面喊叫,一面跑,真是快活極了。伯父、姑母和全村的人都聽見了,其中就有人說:
『這個女人講的話恐怕是真的啊!』
另外一個人說:『真倒是像真的,只是說得太過火了一點!』
人們聽說我用咒術殺死了這麼多人,大家都集合起來說:
『這個婆娘,鬧出這樣大的事來,還要快活得到處喊叫,我們非把她心肝的血擠出來不可!』
有個老頭子連忙勸阻道:
『就是把那個女人殺了,又有什麼用處呢?這樣不過叫她的兒子更恨我們,再多咒死我們幾個人而已。我們先要想法子把聞喜殺了,再來殺這個婆娘,就沒有問題了!』
這樣才算沒有殺我的母親。可是伯父聽了以後就說:
『我的兒子死了,姑娘也死了,我也跟她拼了,不要活了!』
說著,就要跑出來殺我的母親。大家趕忙把他攔住說:
『都是因為你,才鬧出這件事來;現在聞喜還活著,如果現在你把白莊嚴母殺死,聞喜再放咒術,我們都活不了。如果你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就先把你殺了!』
這樣才把伯父勸阻下來。村人大家便商量怎樣派人來殺我。我的舅舅就到母親這裏來說:
『昨天你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使得村人大家都想把妳和妳兒子弄死,妳有什麼防備沒有啊?唉!放一次咒術也就夠了啊!何必再引起公憤!』
這樣勸了又勸,母親就說:
『唉!你還不了解我們嗎?這些事情我也明明知道,我是報復那些奪我們財產的人,才種下這個惡種子的啊!這個冤仇用尺子量都量不清的喲!』
別的話一句也不說,只是哭泣。舅舅歎了一口氣說:
『妳的話當然也是對的,可是,恐怕殺妳的人快來了,妳還是把大門關起來吧!』
母親就把門好好關牢,在屋裏想來想去,非常不安。我們從前的那個女傭人,因為可憐我母親,就偷偷地跑過來對母親說:
『他們現在倒不想害妳,他們想害少爺;您趕快告訴他,讓他小心一點才好!』
母親聽了她的話之後,暫時放下心來。
母親剩下來的鐵波錢瓊田又賣了一半,一共賣了七兩黃金。想把這筆錢送給我,卻不便叫任何村中的人送來。最後,正想自己送來的時候,恰巧有個衛地的瑜伽行者到尼泊爾去朝山,來到我們村上,托缽化緣。母親把他的來歷詳詳細細地問明白了,覺得他很適合做送信的使者;於是母親就對他說:
『師傅!請你在這兒小住五六天;我的小孩子現在衛藏地方學法,我想寫一封信給他,要請師傅幫幫忙給他帶去。』
那位瑜伽行者答應了,母親就好好地招待他住了幾天。
當天晚上,母親點了一盞燈,跪在神前發願說:『我的心願如能實現,這個長明燈就不熄滅;若是我的心願不能如願,請立刻熄滅掉;祈請聞喜的祖先、護法神,以此示我。』這樣發願以後,燈點了一晝夜都沒有熄掉,因此母親相信所謀一定可以如願成就。於是第二天她就對那個朝山的行者說道:
『師傅,朝山人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很要緊的,你的衣服讓我好好地來補一補,我另外送你一雙鞋底吧!』
說完就給了他一塊又長又大做鞋底的皮子,把身上那又舊又破的衣裳取下來,用布把破處補好。在衣裳的背心當中,把七片黃金,隱藏在內,用一尺見方的黑布片縫上,在黑布片當中用白色的粗線,繡成了六個小星,再用布遮住了這些小星,卻不讓行者知道。此外又送了那個行者很多的禮物,在信封上蓋了一個印,方把信交給行者,請他帶去。
這時母親心裏暗想:『現在這些村中的人們,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要想個方法來嚇他們一嚇。』就對琵達妹妹說:『昨天那個行者,帶來了你哥哥的一封信。』琵達就四處去告訴大家,讓大家知道我有信帶回家。母親仿效我的口氣寫了一封假信,信上說: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誅咒見效,兒心大快。若村人尚有對母親及琵妹無禮者,請即將姓名、家族示知,以便放咒。兒以咒術、取人性命,易如反掌,誅其九族,滅其根苗,猶探囊取物耳。若村人盡皆不良,請大人及琵妹移居此處。兒初離鄉里,自無分文,今則資財盈庫,享用不盡矣!祈釋慈注。兒聞喜拜上。』
又蓋了一個假印,先把信給那些與伯父、姑母相好的人看,隨後就把信放在舅父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們便改變了計畫不敢再想殺我們;也因為這封信的力量,村人們要求伯父把俄馬三角田也交還給母親了。
再說那位朝山的行者,聽說我住在西端溪,就到西端溪來找我。把母親、妹妹和鄉中的情形,詳詳細細地向我講述一遍;又把母親的信交給我。我把信拿到無人的地方,拆開來看。信上寫道:
『聞兒知悉:母親甚健,不必掛念。汝母有兒如是,亦可以無憾矣!汝父密勒蔣采縱在黃泉,亦可以含笑無恨矣!兒放咒之結果,壓死仇家三十五人。近聞村人將密派刺客,謀殺吾兒,然後再殺汝母,故必須隨時警惕。渠等既仍持報復之心,自不能輕恕,應施以九壁層之降雹,毀其稼禾,則汝母願足矣!若學費已盡,可在北向之山,黑雲深處,六星放光之下,有吾家親戚七戶,可向彼等索取,兒若不知彼等親戚之住處,及山村在何處,於此行者身上求之即得。此山村中,只行者一人居住,不必他求也。母白莊嚴手字。』
我看了信以後,不明白信中的意思,想起家鄉,想起了母親。信中所說的山村和親戚也都不知道,需要的學費供養也拿不到,不禁眼淚汪汪的流下來。哭了一陣,把淚眼拭乾,走去向行者說:
『聽說你知道我的親戚所住的山村,請你告訴我好嗎?』
行者說:『我就聽說喜馬拉雅山下的貢得抗有你的親戚!』我問他道:『你還知道別的地方嗎?請問你的家鄉是哪兒呀?』行者說:『此外的山村,我知道的很多;但是你親戚住在哪兒,我卻不知道;我是衛地的人!』我說:『那麼請你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我就把信拿給上師看,把經過的情形詳細地說了一次。上師就說:『你的母親瞋心真不小啊!殺了這麼許多人還不夠,還要降雹!』接著又問道:『你的親戚在北方什麼地方呀?』我回答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北方有什麼親戚,但信上明明是這樣說的;我問那個朝山的行者,他也說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時,師母智慧空行也在一起,看了信之後,說道:『你把那個行者喊進來!』師母就燒了一大盆火,請行者進去烤火、喝酒。師母指天劃地,東說西說,順便就從行者的背後,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披在自己的身上說:『穿著這樣破舊的衣服去朝山,福氣一定會來的。』說著,東走西走,就走到樓上去了。師母在破衣的當中,取出了黃金之後,照樣補好,仍舊把衣服還給人行者,招待他吃飯,留他住宿。
師母對我說道:『聞喜!聞喜!到上師那兒去啊!』我與師母一同到了上師面前,師母就給了我黃金七兩。我很驚異的問道:『這黃金從哪裏來的呀?』師母就說:『你的母親真聰明啊!在行者的身上把這七兩黃金藏得這樣好!信上所說的,北向的山村,就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行者衣裳的裏層,不是太陽照不到嗎?黑雲就是用黑布縫著的意思;六個星放光,就是用白線縫了六處的意思;底下的七家親戚,就是有七兩黃金的意思;若找不到的話,要知這個山村裏只有行者住在裏面,用不著找別人;這就是說黃金在瑜伽行者的身上,用不著找別人了!』上師仰天哈哈大笑,一面說:『人們都說妳們這些女人聰明,這話真是不錯!』
我給行者一錢金子,行者真是快活極了。我隨後供養了師母七錢金子,供養上師三兩金子。又對上師說:
『我的母親還要我降雹,請上師傳給我一個最秘密的降雹法吧!』
上師說道:『你要學降雹法,卻是要到雍同多甲上人那裏去求!』
於是上師就寫了信和帶了些土產的東西著我又到波通去了。拜見了上師以後,供養了三兩黃金,又把信和土產也一併供養了,詳細地陳述求學降雹法的原委上師問道:『咒術成功了嗎?』我說:『咒術成功了,殺了三十五個人;我又接到母親的信叫我降雹,所以要請上師傳給我!』上師說道:『好!滿你的心願吧!』就把降雹法傳給我。我又在練法堂處修了七天。在第七天的時候,由對山的石隙間出了一團黑雲,電光閃閃,雷聲轟轟,滿天大風暴要降臨的樣子。我知道我的本領已能指揮降雹了。
上師來問我:『你現在能夠降雹了,可是不知道你們家鄉的麥子熟了沒有?長得有多高了?』我想一想說道:『大概還只有可以藏斑鳩那樣高!』
又過了十幾天,上師又來問,我說:『大概有小蘆草那樣高了!』上師說:『嗯,還稍為早一點!』
於是又過了些時,上師又問,我說:『現在是正要長穗的時候了!』上師說:『那麼,你應該去降雹了!』就派從前曾到我家鄉去調查的那個同學送我一起去。我們都裝著行腳僧的模樣出發。
那一年,家鄉的麥子長得異常的豐盛,許多老人家都說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好的收成。村人約定不准各自任意收割,要在大家慶祝以後,才同時動手。我等到再隔一兩天村人就要開始割麥子的時候,在村前溪水的上流處,結了一個法壇,預備了咒術用的種種材料,開始作法,唱誦咒語。那時空中,萬里無雲。我大呼一聲護法神之名,陳述村人虐待我家的事實,搥胸拍衣,大聲地哭叫起來。
真是不可思議!空中忽然起了一團黑雲,一層捲一層,瞬刻間變成一大堆的濃雲,電光閃閃,電聲隆隆,一霎時,大冰雹紛紛降下來;下了一陣又一陣,把村人眼看著要收割的麥子打得一粒不剩。山上又沖出一股洪水,把麥子也一起沖走了。村人看見麥子隨洪水流去,都放聲嚎啕大哭,最後,空中起了一陣風暴,我們兩個人身上覺得冷颼颼的,就跑到北邊的山洞裏,生起火來取暖。那時,村中的人,為著慶祝豐年擺酒宴而準備肉食,派了一夥人出來打獵。這些打獵的人,恰巧經過崖洞的前面,有一個人說道:
『哼!再沒有比聞喜把這個村子害得更慘的人了。以前殺了那麼多人還不甘心,現在又把這樣好的麥子弄得一粒也不剩了!要是把他捉到了,我要把他的血擠乾,活生生把他的膽挖出來,都還不能消我的恨。』
當中就聽見有一個老頭子說:『噓!噓!不要聲張!低聲點說話!你看那崖洞裏在冒煙,是誰在裏頭?』一個年青的人說:『那準是聞喜!那個混蛋沒有看見我們,我們趕快招集人來殺死他,不然他要把這個村子都害得精光了!』一面說一面大家急急地都跑回去了。
我的同伴看見下面有人走過來,知道大概已經有人發現我們在這裏了,就對我說:『你先回去吧,我裝著你的樣子,跟他們玩一玩!』我們就約好,四天後晚上,在滇目的客舍中相會。當然囉!我知道他多力好勇,所以也就很放心地讓他一人留在那裏。
那時我很想會會母親,但又怕村人會害我,所以只得離開家鄉,繞道往寧哦去了。不幸在路上讓一隻野狗咬了我幾口,腿上到處是傷,一路走一路跛,結果不能夠如期到達客店。
我的同學到底幹了些什麼事呢?那天我走了以後,村中就集合了大隊人馬來殺我,他就奮然鼓足勇氣,向人馬羣中衝了過去,衝得人和馬紛紛兩邊倒。當他衝過去之後,村人又一齊集合追趕過來。村人追得急,他就跑得快些;追得慢,他又從從容容地走得慢些;村人丟石頭過來,他就丟擲更大的石頭過去。他大聲地叫道:
『誰要敢打我,我就不客氣用咒術誅死他!我殺死那麼多的人,你們還不怕嗎?今年這樣好的收成,弄得一粒麥子都看不見了,你們還不夠嗎?今後你們要是不好好地待我母親和妹妹,老子就在村中的進口處放下鬼池,出口處放下魔咒,讓你們這些活著未死的人,九族都要一起死完!不把這個村莊化為灰燼,絶不甘休!你們不怕嗎?』
村人聽完他的話都嚇得渾身發抖,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一個推一個,嘰哩咕嚕地說:『你說!你說!』說著,卻一個個都悄悄地溜回去了。
他倒比我先到滇目。到了客店之後,就問老板,有沒有這樣這樣的一個行腳僧到你們這個店裏來呀?老板想了想說:『來是沒有來,可是你所說的那個行腳僧,現在好像正在那個舉行宴會的村子裏面,像是受了些傷似的。你大概沒有帶碗吧?我可以借一個給你。』說著就借了一個碗底灰色而形狀像閻王面孔的碗給我的同學。他就拿著碗到村上的宴會來行乞。他在宴會中找到我,走近來坐在我的身旁說:『你昨天怎麼沒來呢?』我說:『前幾天,我在路上去要飯的時候,讓野狗咬了幾口,所以走不動,現在才好一點,大概不要緊了!』於是我們兩人就一同回波通。拜見了上師以後,上師對我說道:『你們倆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倆覺得奇怪,向上師說:『在我倆回來之前,是誰告訴您老人家的呢?』上師說:『護法神等將士,在十五月圓的時候回來告訴我的,這一次是我差遣他去的。』說完,大家都覺得很高興。」
那時尊者密勒日巴,對聽法的弟子說完上面的故事之後,就對弟子們說道:「我就是這樣為了報仇而作黑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