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瓊巴問道:「上師老人家,您是怎樣修苦行的?是在什麼地方修行的呀?」
密勒日巴說:「第二天早上,老師的兒子就給我預備了一口袋糌粑和一包好的供食,對我說道:『這是供養你修行的,請你為我們發願,不要忘記我們!』我就拿了這些食物,到自己老家後面的大山上一個崖窟中修習禪定。我很節省地用水調著糌粑吃,時候久了,身體變得非常衰弱,但是功夫增長了不少。這樣修了好幾個月,最後糧食全吃完了,身體弱得不能再支持下去。我心裏想:還是到牛場上去要一點酥油,到田莊上去要一點糌粑;好維持這個身體不至於餓死,才可繼續修行。
我就由山上下來,到了近處一個牧場上,看見有個牛毛帳篷。我就在帳篷前說:『施主啊,瑜伽行者來募化酥油!』誰知冤家路窄,剛巧碰見的是姑母的帳篷。姑母一聽,知道是我的聲音,不由怒火三千丈,立刻就放出猛狗來咬我。我趕緊用石頭打狗自衛;這時姑母把牛毛帳篷的撐柱拿了下來,飛跑到我的面前,大聲的詈罵:『你這個敗家子!親友的仇敵!鄉里的魔鬼!不要臉的東西!你來要什麼?有你的好老子才生出你這種兒子來!』口裏不住地罵,手裏將棍子打將下來。我拔腿就跑,不幸因為營養不良,體力衰弱;一個石頭絆著腳,立即跌倒在一條小溪裏。姑母不住地大罵,用棍子沒頭沒腦地亂打;我拚命地掙扎,才站了起來。手倚著行杖,雙眼流淚,對姑母唱道:
敬禮大恩父,馬爾巴尊師;不祥嘉俄澤,
罪惡淵藪里;親族全為敵,母子失所依。
值我行乞時,杖擊紛如雨;虐豈應如是?
姑母請再思:我作他鄉客,老母憂悲死。
窮苦所逼迫,乞食妹流離;我心憂未釋,
歸返故鄉隅;老母已死別,愛妹亦生離。
我心實悲苦,吞聲時飲泣;母子三人苦,
是誰所給予?苦惱令我覺,發心修悉地。
依上師口訣,山居靜思惟;為此幻化身,
尋求食物來;如蟲食物盡,覓食進蟻巢。
我來汝門前,惡犬肆咆哮;猛撲追呼咬,
欲禦身無力;惡語及毒罵,我心哀悽悽。
幕柱作武器,撲我身難立;杖擊如兩降,
弱軀命將絕;我為修行者,應怒亦不怒。
姑母請勿怒,施我修行糧;慈主馬爾巴尊,
願加持我等,怒氣速平息。
跟著姑母一起出來的一位小姑娘聽了我的歌,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淚。姑母也覺得不好意思了,就回到帳篷裏去,然後叫那個女孩子拿著一皮袋的酥油和乳酪來給我。於是我就一步一跛地離開姑母的帳篷,依次地又到別個帳篷去乞食。這些人我都不認識,但是他們卻都知道我。看見我來了,都仔細注視著我,都布施我很多很好的食物。這時我心裏想:姑母既然對我如此,伯父也一定不會輕易饒我;還是走到別處去要吧!就帶著求得的食糧走到村莊的下頭。
誰知伯父因為自己的房子倒了,多年來已經搬到下村來住。我全然不知地走到他的門前。伯父見是我來了,跳起來叫道:『你這個王八蛋!敗家子!我雖然老得剩幾根骨頭了,但是我一輩子要找的,就是你!』說著,拾起石頭如雨點般朝我打來。我急急地回身逃跑。伯父飛奔回家,拿了弓箭出來大叫道:『狼心狗肺的敗家子啊!你把這個村莊害得還不夠嗎?街坊啊!鄰居啊!快點出來啊!我們的仇敵來了啊!』許多年輕人,聽見伯父喊叫,連忙出來,幫著丟石頭打我。原來他們都是從前吃過我的虧的人。我一見情勢不好,恐怕被他們打死,只得假裝結起忿怒印大聲叫道:『教敕傳承派的上師本尊啊!兮魯噶具誓大海啊!修行人遇見要命的敵人了!請護法神還給他們黑箭啊!我就是死了,護法神是不會死的啊!』
大家聽了都害怕起來,連拖帶拉地把伯父拉住。有些同情我的人也都來調解,丟石頭打我的人們也走近來請求我饒恕。他們都布施了我很多糧食,只有伯父始終不與我妥協,也不給我任何布施。我拿著食物,慢慢回到山洞,自己在路上思索:我住在這村子附近,只是引起他們的忿怒與不安,還是趕快離開此處吧!
當夜,我作了一個夢,夢兆好像叫我再住幾天才走,所以我就決定再暫住幾日。
過了幾天,結賽來了,拿著很好的食物和酒來看我;見了我就抱著我放聲痛哭。她啼泣著把母親死的經過,和妹妹流浪遠方的情形詳細地告訴了我。聽了母親和妹妹的悲慘經過,使得我忍不住也痛哭起來。
後來,我忍住痛哭,問結賽說:『妳到現在還沒有出嫁嗎?』
『大家都怕你的護法神,誰也不敢要我。即使有人要我,我也不要出嫁!你這樣地修正法,真是希有難得啊!』
停了一下,結賽又問我:『你的家和田園現在打算怎樣處置呢?』
我就明白她的意思,我心裏想:我離世棄家專修正法,完全是馬爾巴上師的恩德;對於結賽,我應對她在佛法上發一個善願,這比一切都好。對於世間的事,她應該自己決定,我須將這意思明白地告訴她。
我就對她說:『如果妳遇見琵達妹妹,就把家和田都給她吧!在未遇見她之前,你可以享有這些家產。如果琵達妹妹證實是死了的話,那麼這家和田我就送給妳了。』
『難道你自己不要嗎?』
我說:『我是修苦行的,過的是跟老鼠和鳥雀一樣的生活,所以田園對我沒有什麼用。即使我擁有全世界的財產,死的時候一樣也帶不走。如今我放棄一切,不但將來快活,現在也快活。我的行為與世人是相反的。從現在起,請妳不要把我當人看待好了。』
她說:『那麼,你對於其他一切修法的人都不贊成嗎?』
『學佛的人如果最初就為了要在世界上出風頭而學會講經說法,自己的宗派得勝了就歡喜,別人輸了就高興;一味求名求利,空掛上一個學佛的名稱,穿上一件黃袍,這種學佛人我是反對的。如果意樂清淨真誠,那麼一切宗派的學人,都是趨向菩提的,我絕不反對。所以說,根本上不清淨的人我是不贊成的。』
結賽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窮苦襤褸的學佛人呢?你這是大乘中哪一派的辦法啊?』
『這是一種諸乘中最殊勝的法乘,捨棄世間八法,即生成佛的最上乘法。』
『你所說所行的,都與別的法師們不同。這樣看來,二者之中必有一個是錯的。假定兩個都是法,那麼,我還是喜歡他們的。』
我說:『你們世俗人所喜歡的法師,我卻不喜歡。他們的宗義雖然與我相同,但是身穿黃袍為世間八法所轉的,究竟都無實義;縱使不為八風所動,其間成佛遲速之差,判若天淵。這一點,妳是不會了解的。總之,妳倘是能夠立志,最好便去努力修法;如果不能夠呢?就還是去照管田園吧!』
結賽說:『我不要你的房子和田,你還是給你的妹妹吧!佛法我是要修的,可是像你這樣的修法,我是辦不到的。』說完她就走了。
又過了幾天,姑媽聽說我不要田宅了,很是詫異,想道:聽說他依著上師的訓示,不要田園了,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於是就帶著酒食來看我。她一見面就和我說:『侄兒!前幾天是我不對,你是學佛的人,請你要忍耐饒恕!我有意思替你種田,每月給你納租;不然,你的田荒廢了也可惜,你看好不好?』
我說:『很好!我只要每一個月有一開(「開」:西藏重量的單位,「一開」約相當於廿五斤)糧食就行了,其餘的就都送給姑母吧!』姑母便很滿意高興地走了。
如是又過了兩個月,姑母又來了,對我說:『大家都說耕你的田,你的護法神會發怒放咒的。請你不要放咒啊!』
我說:『我怎麼會放咒呢?妳是有功德的,請妳放心耕田,給我拿糧食來好了。』
她說:『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請你發一個誓好不好?』
我心想:她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不懷好意,也可做為逆增上緣。我就向她發了誓,她歡歡喜喜地又去了。
我繼續在山洞裏精進修行,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仍舊不能生起暖樂的功德。正思量著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耕一塊很硬很硬的田,怎麼都挖不動。方想放棄的時候,馬爾巴上師忽在空中顯現,說道:『兒啊!用力耕啊!只要你勇敢向前,不要怕它硬,總會成功的!』說完,馬爾巴上師就在前面耕,我在後面耕,果然遍地都長出了豐盛的禾苗。
醒來以後,心中非常歡喜,但又一想,夢境不過是由習氣的顯現而已,凡夫尚不執著重視,我為夢境而歡喜,豈不是太愚癡了嗎?雖然如此,我知道這是一種徵兆,如果努力精進一定能生功德的,就唱了一首釋夢歌:
祈請大恩上師尊,加持窮兒得山居;
實相法爾平等田,施以堅信之肥料;
播以善心無垢種,猛利祈禱如雷震。
加持大雨降紛紛,心意無二事耕耘;
方便智慧為耒耜,一心不亂勤耕耘;
以大精進之鐵拳,粉碎五毒之煩惱。
除卻自心眾缺點,灌溉無散無亂水;
因果不壞果實上,收穫善良無盡果。
依持勝妙口訣修,無所有藏當充滿;
空行製配殊勝食,為我行者資生具。
此夢真義實難釋,言語難描真實境;
詮說終難契真如,為勸執著名相士;
應勤精進實修行。如能忍苦具恒毅,
希有難成亦能成;願諸勤求菩提士,
修行路上無障礙。
我這時已有意到護馬白崖窟去修行了。恰值姑母帶了三斗糌粑、一件破皮衣、一塊布料子、一塊黃油與牛油混起來的油團來看我。對我悻悻地說道:『這些東西就是你賣田的代價。你拿了這些東西,請到遠方我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去。因為村人大家都說:「那聞喜害得我們這麼慘,現在妳又把他喊回來,將來村上的人可能都要被他殺盡斬絕的!妳要是不把他弄走,我們就把妳跟他一起殺掉!」所以我特地來告訴你,最好請你還是到遠方去吧!你假使一定要在這裏,他們怕不會殺我,倒是真的要殺掉你!』
我明白村人一定不會這樣說的。我若不是一個真正的修行人,我絕不會為了姑母奪我的田地而賭咒的;我發誓不放咒,並不是要讓姑母欺騙奪我的田。心裏是如此想,我還是對姑母說:『我是一個修行的人,修行人最要緊的是修忍辱,如果對逆境不能忍耐,那又該怎樣才能修忍辱呢?我要是今天晚上就死了,不但田沒有用處,就是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沒有用處。成佛以修忍辱為最緊要,姑母就是我修忍辱的對象。我之能夠遇見正法,也是伯父和姑母的恩德,為了報答你們的恩德起見,我發願希望你們未來成佛。不但田我不要,就是連房子送給妳也可以。』說完我就唱了一首歌:
依上師恩德,消遙居山中;弟子之禍福,
師尊咸知悉。世人為業牽,生死難出離;
若貪著世法,絕解脫命根。世人作惡忙,
終受惡趣苦;貪著與癡愛,引人入火坑。
尋求財物故,衝突常招敵;美酒如毒藥,
飲之難解脫。愛財之姑母,若貪心無厭;
嗇吝世間物,恐墮餓鬼趣。姑媽所有言,
盡是是非語;多言類若此,於汝實不利。
一切我家田,悉贈於姑母;人依法得淨,
佛殿在自心。慈悲度苦靈,災苦業風運;
我為向上者,勝不動自性。承恩大悲者;
願加持弟子,消遙得山居。
姑媽聽了我的歌,就說:『像侄兒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啊!』就心滿意足地下山去了。
我受了這種種的刺激之後,對於人世間起了更大的厭離之心;因為決定了捨棄家宅和田園,心中反而覺得坦然無事。所以我就立刻想到護馬白崖窟去修行,這一個崖洞是我開始修行以至日後獲得成就的地方,所以後來被大家稱做『發足崖窟』。
第二天,我拿著賣田所得的物品和隨身所帶的零碎東西,在人未起身、天尚未亮的清晨步行到了護馬白崖窟。白崖窟是一個很適宜居住的崖洞。到達以後就把一張硬毡子鋪起來,上面墊了一個小墊子,作為禪座。佈置停當,我就唱了一首誓願歌:
我未證道前,誓志常住此;即令凍餓死,
不往覓衣食。疾病寧至死,不下山求醫;
忍苦寧捨命,不下山尋藥。乃至一刹那,
不以此色身,尋求世間利;惟以身口意,
爭取大覺位。祈請上師尊,十方一切佛;
賜予大加持,令此誓不違。祈請勝空行,
及護法守者;助我以勝緣,令此誓成辦。
接著我又發誓道:『我若是不得成就,不生殊勝的證解,縱使餓死也不為覓食下山,凍死也不為求衣下山,病死也不為找藥下山。決定徹底捨棄今生與俗世有關的一切一切。三業不動(「三業不動」:身業、口業、意業為三業。身口意不為一切誘惑所動,故名三業不動。)一心修行成佛,請求上師本尊空行護法加持此願成就。如果違背此誓,與其留著一個不修正法的人身,不如即死。所以如果我一旦違誓,就請護法大海眾立刻斷絕我的生命。我死之後,還須請上師本尊加持,得投生一個能修正法的人身。』發願畢,接著又唱了一首決心歌:
聖那諾巴子傳解脫道,加持窮子得山居;
不為世間散亂擾,定由修觀得增長。
安住無散三昧地,開放無生勝觀花;
不為熙攘戲論擾6,願離戲綠葉增長7。
崖居一心無二意,願結證解覺受果;
不為魔障所中斷,我心決定克服之。
於方便道不生疑,父傳宗風子承繼;
聖不動自性大悲者,加持窮子得山居。
(註6「戲論」:有無、是非、斷常、一多、來去、染淨及生死涅槃一切法一切見皆是戲論,如小兒言無足輕重。註7「離戲」:離戲者,離卻此一切戲論,直趨真如不可說境也。此處所謂綠葉者譬喻也,接前句與後句成為花葉果三種譬喻。)
自立誓起,我每天只吃一點點的糌粑,日復一日地苦修下去。
我的心雖然有大手印的把握,但是因為食物太少的緣故,體力不足,氣息不調,毫不生暖樂(「暖樂」:「暖相」及「樂相」為一切定的共相,「拙火定」更為顯著。),身上寒冷非常。就一心祈請上師。一夜,在光明的覺受中,好似看見馬爾巴上師,有許多女郎圍著行會供。其中有人說:『那個密勒日巴,如果生不起暖樂,怎樣好?』馬爾巴上師說:『他應該如此如此地修。』說著就把修的姿勢做給我看。醒後,我依法結六灶印(「六灶印」:即一種特殊之坐式。)以求生體樂,調勻呼吸,以命根風(「命根風」:即命氣也,八識(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諸識)之所依也。)而束語業;以法爾解脫方便調伏妄想,心趨寬坦。這樣修行以後,果然生起了暖樂。
如是過了一年,心裏就想到外面去散散步,到村莊上去走一走。正準備要走的時候,忽然想起我從前所發的誓來,就自己唱了一首警策自勵歌:
大金剛持馬爾巴,加持窮子得山居;
密勒日巴爾怪人,自唱自聽自策勵;
無人伴居無人語,欲出散心尋攀談。
世間火宅煩惱窟,豈有遣心解憂訣;
勿動勿動住本然,心若浮飄招惡緣;
勿散勿散持正念,心散恐被惡風牽。
勿行勿行洞中坐,外出當被業所絆;
莫望東西莫抬頭,抬頭張望心散亂;
勿睡勿眠勤精進,貪睡則被煩惱算。
歌唱畢,自己勉勵自己,便愈加晝夜不息地勇猛精進,道行更漸增長。這樣又過了三年。
我雖然一年只吃一開糌粑,但是過了這幾年以後糧食也就要吃完,最後終於一點沒得吃的了。眼看著這樣下去只有餓死一途。我想世人以寶貴的人身孜孜於求財,得了一點就歡喜,失去了就苦惱,真是可憐。以充滿三千大千世界的黃金,比之於成佛的事業,實在藐不足道。若是不成佛而白白捨棄了這個身體,真太可惜。那麼,我是不是要去找一點食物來維持這個生命呢?同時我又想起了從前的誓言,究竟應不應該下山去呢?思之再三,覺得現在出去,並不是因為貪玩,而是為了要得到修法所需的資糧,所以此行非但不算違背誓言,而且是應該做的。為了求得一點苦行的資糧,我於是就走到護馬白崖窟的前面。
那個地方,一望寬闊,日光溫暖,溪水澄清,遍地長著茸茸青草和綠色的野蕁蔴。我一見之下,大為歡喜,心裏想:『這樣就不用下山去了。就可專食蕁蔴好了。』從此以後我就以蕁蔴度日,繼續修行下去。
再過了很久,外面穿的衣服破爛得連一片布都不剩了。因為專吃蕁蔴沒有一點其他的食物,身上也弄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頭髮和毛孔因為吃蕁蔴的緣故也都變成了綠色。
我想起上師給我的錦囊信符,我把信符頂戴在頭頂上,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雖然一點吃的也沒有,但是好像吃了甘美的食物一樣,我感覺到非常舒適滿足。我想打開信符看一看,可是有一個兆頭表示,拆開信符的時候尚未到。所以就沒有打開。這樣又過了一年。
一天,一群獵人帶著獵狗,在行獵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打到,無意中走到我的洞前,一見我,嚇得大叫:『你是人是鬼啊?』我說:『我是人,是一個修行人!』他們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啊!怎麼渾身是綠的呢?』我說:『因為吃蕁蔴吃久了,才這個樣子的。』
『你修行糧食在哪裏呢?把你的糧食借給我們吃,我們以後還你錢。你要是不拿出來,我們就把你殺掉!』他們就在洞裏到處看了一遍,狠狠地威脅我。
『我除了蕁蔴以外,什麼都沒有。如果有,也用不著隱藏,因為我相信對於修行人,只有供養糧食的,而絕沒有搶修行人的糧食的!』
其中有一個獵人說:『供養修行人有什麼好處啊!』我說:『供養修行人會有福氣來的。』
他就笑著說:『好!好!我就來供養你一次吧!』說完,就把我從座上抱起來向地上一摜,又提起來向上一拋,跌下來,又一摜。這樣地拋和摜,我瘦弱的身體自然不能禁受,痛苦萬分。但他們雖然這樣侮辱我,我心中卻對於他們生出了慈悲,十分可憐他們,不住地流下淚來。
另外一個坐在一旁沒有折辱我的一位獵人就說:『喂!你不要這樣做。他倒真是一位修苦行的行者啊!就算他不是一個修行的人,把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拿來欺侮,也不算是英雄好漢哪!何況我們的肚子也不是因為他而餓的。這種不講道理的事,快不要做了!』又對我說:『瑜伽行者啊!我實在佩服你。我沒有擾亂你,請你迴向保護我。』那個欺侮我的獵人說:『我已經好好獻上獻下地供養過你了。你也應該迴向保護我呀!』說著哈哈大笑地走了。
我倒沒有放咒術,也許是三寶處罰,或許是他自己作惡的報應,後來聽說過了不久,為了一件事,法官將那獵人判了死刑,除了說不要欺侮我的那個獵人沒有受罰之外,其餘的人都受到了很重的處罰。
又過了一年,所有穿的衣服實在破爛不堪了,姑母因我賣田而送給我的那件皮襖也和死屍皮一樣了。我想把這幾件東西縫起來做一個座墊,但心裏又想,人命無常,也許我今天晚上就會死,還是多修一點定吧!就把那件爛皮衣墊在我身底下,下身隨便用一些什麼東西遮住;那個破糌粑口袋的一塊皮就披在上面,一塊爛布就補在身上必要的地方。可是那塊布實在太破太舊了,沒有法子用。我想把它縫一縫,但是又沒有針線。最後我只得用茅草作了一根繩子,把這三樣東西紮起來,捆在上身和腰間,下身也稍微遮蓋著一點。就這樣將就地過下去。晚上把皮衣和爛墊子又用來應付過夜,依然每日靜坐思惟,這樣又過了一年。
一天,忽然聽見人聲嘈雜,有許多人跑到洞前來了。他們向洞內一望,看見一堆綠茸茸的人形,嚇得大叫道:『有鬼!有鬼!』說完飛也似地掉頭就跑。後面的人不信地說:『青天白日之下怎會有鬼?你們看清楚了沒有啊?讓我們再來看看。』他們走近一看,也怕起來了。我就對他們說:『我不是鬼,我是在這個洞裏修定的行者啊!』就詳詳細細地把自己的來由告訴給他們聽。
起初他們不相信,等到在洞內仔細看過一遍,發覺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蕁蔴,他們才相信。於是就給了我很多糌粑和肉,並且對我說:『像你這樣的修行人,我們實在敬佩,請你超度我們所殺的動物,淨除我們的罪業啊!』隨即虔誠禮拜而去。
我這麼多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得著人做的食物,心裏極為高興。就把肉煮來吃了。立刻身體覺得非常安適,健康也改進了,智慧也敏銳了,道行上生起了又深又廣的證解,與以前不同的空樂也產生了。我心中想:供養大量財寶與世間上養尊處優的法師,遠不如供養真正修行人一碗飯的功德來得大啊!世上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真是可歎!
我很節省地吃糌粑和肉,過了些時,未吃完的肉上生滿了蟲;我想把蟲弄掉再吃。但仔細一想,這又是違背菩薩行的,把蟲在吃的東西搶來吃是不應該的,所以仍舊只好吃蕁蔴了。
有一夜,一個小偷想得著我的糧食和財物,偷偷跑進洞來到處摸索。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喂!朋友!我連白天都找不到,你晚上還想找得着什麼東西嗎?』他想了一想也跟著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很不好意思地悄然溜走了。
又過了一年,我的家鄉嘉俄澤的獵人們,什麼野物都沒有打著,跑到我的洞前來了。見我綠茸茸地縮成一堆,披著三塊布,形如骷髏地坐在那裏,便嚇得戰戰兢兢地拉開弓向著我,顫聲問道:『你是人嗎?還是鬼?是獸嗎?還是影子?從任何方面看來都像一個鬼啊!』
我咳嗽了一聲說:『我是個人!不是鬼!』
這些人裏面因為聽見我的聲音,有個認識我的就說:『你不是聞喜嗎?』
『是的,我就是聞喜!』
『啊!那麼今天請你給我們一點東西吃,我們打了一天獵,什麼都沒有打著。請你借點東西給我們吃,以後我們多多的還你。』
我說:『可惜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們吃的。』
『哦!不要緊,就把你吃的東西給我們吃好了!』
『我這裏只有野蕁蔴!你們燒火去煮蕁蔴吃罷!』
聽了我的話,他們生起火來煮蕁蔴。他們說:『我們需要一點酥油放在裏面一齊煮。』
『有酥油就好啦!我不用酥油已有好幾年了,蕁蔴裏面有酥油的!』
『那麼請你給我們一點調味的東西好嗎?』
『我沒有調味的東西也已經好幾年了,這蕁蔴裏面有調味的香料。』
那些獵人說:『那麼,無論如何鹽總要給我們一點吧!』
我說:『有了鹽還說什麼,我沒有鹽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蕁蔴裏面有鹽!』
獵人們說:『你的衣食真不成話,哪裏像是人的生活啊!你就是替人家當傭人做工,也至少能吃得飽穿得暖。唉!唉!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你更悲慘、更可憐的人了。」
我說:『請你們不要這樣說吧!我是人羣中最殊勝難得的人。我遇見大譯師馬爾巴,得了即身成佛的口訣,住在寂靜無人的山中,放棄今生的想念,修行禪定,成就三昧,名、聞、恭敬、衣、食、財、利,無一樣能動我的心。因此我已經降伏了一切世間的煩惱。世上再沒有比我更稱得上男子漢大丈夫的人了。各位雖然生長在佛法鼎盛的國土中,但不用說修行了,就連聞法的心思都沒有;你們這一輩子,忙於犯罪作惡,入地獄惟恐不深,時間惟恐不長。像你們這樣才真是世界上最悲慘、最可憐的人哩!我心裏是經常安穩快樂的。現在讓我來唱一首修行快樂歌給你們聽。』
他們都好奇地,很有興味地靜靜聽我唱:
敬禮大恩馬爾巴師,願棄此生求加持;
護馬白崖窟頂裏,有我密勒瑜伽士。
為求無上菩提道,不顧衣食捨此生;
下有薄小坐墊樂,上有八波8棉衣樂;
修帶緊身安穩樂,飢寒平等幻身樂;
妄念寂滅心性樂,無不安適即快樂;
此亦樂時彼亦樂,我覺一切皆快樂;
為告劣根無緣輩,我為自他究竟利。
畢竟安樂而修行,汝等悲我實可笑;
夕陽今已下西山,諸君速返自家園。
我命不知何時死,無暇空作塵俗談;
為證圓滿佛陀位,幸勿擾我修禪觀。
(註8「八波」:是地名,在今尼泊爾地區。)
他們聽了我的歌就說道:『你的歌喉真不錯啊!你所說的這些快樂,也許是真的。但是我們卻都辦不到。再會吧!』便都下山去了。
我家鄉嘉俄澤的村人每年要舉行一個塑佛像的大集會。在這一年的集會中,那些獵人們都異口同聲地唱我那支修行快樂的歌。大家都稱讚這首歌真是不錯。那時琵達妹妹也跑到集會上來行乞。她聽見了這歌詞就說:『這首歌的作者,恐怕是位佛爺吧!』
一個獵人大笑著說:『哈!哈!是佛爺還是眾生我倒不知道,可是這支歌啊!就是妳那個餓得只剩一身骨頭的聞喜哥哥在餓得要死的時候唱的!』
琵達說:『我的父親母親死得很早,親戚朋友都變成了仇敵,哥哥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剩下我這個苦命要飯的女孩子,你們還要拿我來開玩笑,未免心太狠了!』說著就唏噓地哭將起來。那時結賽也在會中,看見琵達哭,就勸她道:『不要哭!不要哭!作這首歌詞的人,倒很像是妳的哥哥。前幾年我也曾看見他。妳何不到護馬白崖窟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呢?我也同妳一起去好了!』
琵達覺得很有理,就把喇嘛施捨的一瓶酒和一些糌粑米飯,帶著到護馬白崖窟來了。
琵達走到護馬白崖窟,到了洞門口,向裏面張望,看見我坐著,眼睛下凹,陷成兩個大洞;身上的骨頭,一根根向外凸出來,像山峯一樣。渾身一點肉也沒有,皮膚和骨頭像要脫離似的,周身的毛孔都現著綠茸茸的顏色;頭髮又長又鬆,亂蓬蓬的一堆披著,手腳都乾癟,顯得要破裂也似的。琵達一瞧,起初以為是鬼,害怕得要逃走,忽然想起了『妳的哥哥快餓死了』的那句話,就懷疑地問道:『你是人還是鬼呀?』
『我是密勒聞喜啊!』
她一聽知道是我的聲音,跑進洞,抓住我就喊:『哥哥啊!哥哥啊!』馬上就昏倒在地上。
我一見是琵達妹妹,悲喜交集。想盡了辦法才將她喚醒。她用手蒙著臉,哭著說:『母親想你想死了。村上沒有人肯幫助我,受不住苦,我只得四處去流浪乞食。心裏總是惦念著:哥哥是死了呢?還是活著?要是還活著的話,日子該過得很快活吧!誰料你又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們兄妹更悲慘的人嗎?』說著就大叫父親母親的名字,搥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
我竭力地勸慰她,但是毫無效果,便很悲哀地對著琵達妹妹唱了一首勸慰歌:
敬禮一切大恩師,加持窮子得山居;
忘懷悲世琵達妹,寬心且聽阿兄歌:
一切苦樂本無常,我故如是苦修行;
終當獲得究竟樂,一切眾生如父母,
於我恩德無有量;為報一切眾生恩,
如是苦行又何妨。崖棲穴居如野獸,
見者孰不生憐憫;我所食者如狗食,
人見嘔吐且難忍。我身有如骨骷髏,
仇敵見之亦淚泣;觀我行迹似瘋狂,
知者知我與佛同;恒沙諸佛孰不喜?
下有冰冷石床坐,刺我肌膚令精進;
外內身澈蕁蔴香,綠色一味無轉變。
無人山中崖洞居,斷除憂惱如佛陀;
上師三世一切佛,心中禮拜常不疏。
如是猛修得精進,必生覺證無疑問;
覺受正解若得生,此生快樂任運成。
未來決定能作佛,琵達我妹悲應釋;
寬舒汝懷勿啼哭,同享正法修行樂。
琵達就說:『果真如此的話,倒真是希有難得,但實際上恐怕靠不住吧!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其他學佛的人不像你這樣呢?即使不完全像你這樣,也總應該有一部份相像呀!你這種修行的人,我從來連聽都沒有聽人說起過。』一面說著,一面就把帶來的酒和食物給我吃。我吃完了食物,立刻覺得智慧明朗。當天晚上,道行就有了極大的增長。
第二天早上,琵達走了以後,我的身心同時感受到從來未有的安樂和疾錐的刺痛,心境中出現了善與不善的各種變化和徵兆。雖然努力修觀,也無濟於事。過了幾天,結賽帶了許多陳年的酥油和老肉,又有一罈好酒,和琵達一起來看我。恰巧碰見我出去打水去了。打水回來,因為身上幾乎一點衣服都沒有了,綠茸茸的光身子一個,所以她們不好意思看我,把頭掉了過去,站在一旁哭泣起來。
我進洞裏坐下,她倆就把糌粑、酥油和酒、肉拿給我吃。
琵達對我說:『哥哥啊!無論從哪方面看起來,你都不像個人!出去化一點人吃的食物來修行不好嗎?我也去想法子替你弄一件衣服來穿!』
結賽也說:『無論怎樣,化點糧食總是應該的,我也要想方法替你弄一件衣裳來。』
我說:『我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去化緣只有浪費時間,有什麼意思呢?就是凍死餓死,也是為了法而死的,我將毫無後悔。放棄修行,為衣食而奔走,努力聚集財寶,吃好的,穿好的,與親戚朋友們大吃大喝,亂唱瞎聊,嬉笑度日,過這種生活是虛度寶貴的人生,我是絕對反對的。所以妳們也不必替我找衣食;我也更不會去化緣。大家各行其是好了!』
琵達說:『你簡直是自己找苦吃,我不知道你怎樣才能滿意,看樣子你也再沒有別的方法折磨自己,使自己更加痛苦了吧!』
我說:『我這算什麼,三惡道才是真正的痛苦呢!但是眾生易作惡,自己去找這種痛苦受的人正多得不勝枚舉。我對於我的現狀,已經很滿意了。』就唱一首滿意歌給她們兩人聽:
敬禮三身上師前,加持窮子得山居;
既無親朋為掛念,亦無仇怨相牽纏;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親朋不顧我將老,弟妹莫認我死期;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死悄悄無人知,我屍鳥鷲亦不見;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屍一任蒼蠅食,我血一任蟲蛆飲;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洞內死屍無血痕,洞外杳然絕人跡;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屍周圍無人繞,我死不聞人嚎哭;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行何方無人問,我止我住無人知;
如是死於崖洞裏,無悔無恨心滿意。
無人寂靜崖洞處,窮人所發此死願;
為利一切有情故,諸佛加庇使圓滿。
結賽聽了我的歌,大為感歎,說道:『你從前所說的,與現在所行的,完全一致,實在令人佩服!』
琵達說:『不管哥哥怎樣說,你一點衣服和食物都沒有,我心實不忍。無論如何我去想法子先弄一件衣服給你。你說為了修行不去找衣食,死也無恨,但是在你沒有死以前,我還得要替你想法子弄衣食來。』說完她倆就一起走了。
我因為吃了好的食物以後,身上苦樂刺痛和意念的煩擾等越來越大,後來簡直無法修下去了。於是我就把上師的信符拆開來看。上面寫著有除障增益轉過患為功德的種種口訣,特別叮囑我,現在應該吃好的食物。由於我過去不斷努力修行的力量,使身體的要素都集於脈內。這些,都因為食物太壞的緣故,所以沒有力量可以化解。
我就將琵達帶來的一點點酒和結賽帶來的食物吃了,照著信符上的指示,依心要、氣要和觀要,努力修行。打開了身上小脈的脈結,中脈臍間的脈結也打開了,生出前所未有的樂、明、無念的覺受。其境界非語言所能形容。這種不共的覺受證解功德,堅固,廣大,轉過失而成為功德。我通達了妄念即是法身,了知輪迴涅槃一切法皆是緣起;自心一切種識本離一切方所,行為錯誤則招致輪迴,善行解脫則獲得涅槃。而此生死涅槃二者之體性皆為不二空性光明。生出此種不共功德的因地,即是苦修淨行的累積;生出此不共功德的助緣,乃食物及甚深口訣,以因緣和合而得成功。因此對真言方便道,會物欲而菩提的殊勝善巧,起了決定信心。深知琵達、結賽供食的恩德亦不可思議。為報她們之恩,特為發願,迴向菩提。迴向已畢,我就唱了一支緣起心要歌:
敬禮馬爾巴大譯師,加持窮子得山居;
善良施主來供食,二利緣起成於斯。
人身難得卻易壞,養以食物始不衰;
芸芸物種遍大千,會合天公降時雨;
則能成就利生緣。
緣起心要為佛法,父母所生幻化身;
會遇上師妙口訣,則能成就法緣起。
緣起心要為精進,無人深山崖洞住;
會和寂靜無言說,則能達成一切事。
緣起心要為空性,密勒日巴之恒毅;
會和眾生之信心,則能成就利生業。
緣起心要為慈悲,崖居修行瑜伽士;
會和淨信供養主,行者施者俱成佛。
緣起心要為迴向,大恩上師之慈悲;
會和弟子之苦行,則成住持佛教因。
緣起心要為持戒,神速加持之灌頂;
會和至心之祈禱,則成速見本師因。
緣起心要為吉祥,聖不動自性金剛持;
窮子苦樂尊師知。
我繼續努力修行,慢慢地覺得在白晝中身體可以任意變化,騰入空中及示現種種神通。夜晚夢中,可以遊行世界之頂,可以粉碎山川。能化成百千化身,往諸佛刹土聽聞法要,為無量眾生說法。身能出入水火,得不可思議種種神通變化。我心裏生大歡喜,一面受用,一面繼續修持。不久我真正地能飛行自在了。我就飛到惹門去自山頂去修觀,生出前所未有的拙火暖樂。
在飛返護馬白崖窟途中,經過一個絨俄小村的時候,有父子二人正在耕田,他們原是伯父的一黨。那父親正拿著鋤頭在掘地,兒子正在趕牛耕田。兒子一抬頭看見我在天空飛行,馬上叫道:『父親看啊!你看天上有一個人在飛啊!』他忘記了耕田的工作,兩眼不住地望著我在空中飛行的姿態。他的父親說道:『唉!有什麼好看的,嘉俄澤的仰察葛錦白莊嚴母生了一個惡鬼的兒子,餓也餓不死,人稱做「惡魔密勒」的,大概就是他吧!莫要讓他的影子遮著你,好好地耕田吧!』那個老頭子怕碰著我的影子,就東躲西躲地閃在一邊。那個兒子說:『看著活人飛行,實在有趣啊!我要能飛的話,就是跌斷了腿也是願意的。』於是田也不耕了,雙眼直瞪著空中的我。
那時,我認為我已經有力量可以做利益眾生的事業了,我應該去弘法度生才對。但是本尊示現對我說:『應該依照上師的囑咐終生修行才對,世上再沒有比修行更能利生弘法的事了。』我心中就想:終生修行的事蹟,可以為以後的行者做榜樣,對未來的眾生和教法將有廣大的利益。所以就決定仍舊終身在山中修行。
又想:『我住在此處已經多年,知道我的人已漸漸多了。今天這個小孩子又看見我飛行,以後恐怕來的人會越來越多。如果繼續住下去,可能墮入世間八法,由於天魔和名聞恭敬的利誘,究竟悉地(「悉地」,成就的意思)可能中斷。還是到上師授記的勝地「去巴」去修行吧!』我就背起煮蕁蔴的土鍋,離開了護馬白崖窟。
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我的體力不繼,襤褸的衣服滿地上拖著,一不小心,失腳滑跌在路旁。繩子一斷,土鍋也打破了。鍋子裏還有一堆鮮綠的蔴草,伴著破鍋散落在地上。我看見這個景象,想起了『無常』的道理,生出了更深的出離精進的心,不覺唱道:
昔日土鍋今已破,一切無常頓顯示;
此身無常尤應覺,應無懈惰勤精進。
密勒僅有之財產,惟此土鍋今已破;
鍋破正堪為我師,物我無常同一例。
我正在唱歌的時候,山坡背後恰巧有一個獵人在吃東西,他聽見了我的歌聲,就走過來對我說;『瑜伽行者啊!你的歌聲真是好聽極了!』又看見我手裏拿著的破鍋片,便問:『那個土鍋已經打破了,你還拿著它做什麼呀?你的身體這樣瘦,又是綠顏色的,是什麼道理呀?』
我簡單地告訴他我修行的經過。他聽了說:『這真是希有難得啊!請你到山坡上面和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我就隨他一起上了山坡。那裏還有好幾個獵人坐著,其中一位對我說道:『喂!朋友,我看你的眼睛長得很不錯,如果以你這樣的苦修來作世間上的事,一定可以騎乘如獅子般的駿馬,家裏會有最好的牲口和奴婢,享受榮華富貴,誰也不敢欺侮你,你可以過很舒服的日子。不然最低限度,你做做生意,也可以養活自己,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就是再倒楣,替別人當傭人的話,也可以吃得飽穿得暖,總比你現在這個樣子要好得多。以前你也許不知道怎樣做,今後你照我的話去做,一定不會錯的。』
另外有一個老頭子就說:『算了!算了!你不要亂說了,這位倒像是一個真修行人,他哪裏會聽我們世俗人的話喲,快莫要多嘴吧!唉!先生!你的聲音真美,請你再唱個歌給我們聽聽吧!』
我說:『你們看我,覺得我悲慘已極。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比我更幸福,生活更快樂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了。我這樣說,也許你們不大明白,請你們聽我唱一支瑜伽走馬歌吧!』
敬禮大恩馬爾巴師,我身譬諸山間寺;
北首有一大佛殿,三角心臟根脈畔。
心猿意馬如風馳,欲降此馬如何降?
欲拴此馬用何韁?此馬飢時飼何食?
此馬渴時飲何漿?此馬逃時何以圉?
降馬唯用不二繩,拴馬只有三摩地;
恩師心訣供馬食,以正念水解馬渴。
真空可圉馬逃亡,智慧方便為鞍轡;
不二堅固鞦帶繫,命根風速如箭馳。
明慧童子為御人,聞思修如護身鎧;
大菩提心為甲胄,身後負著忍辱盾。
手執鋒利正見矛,腰佩無儔智慧劍;
調和一切種識箭,遠離忿怒與憎怨。
四無量心如機銛,明利智慧同鏃尖。
無生空性弓張滿,甚深方便箭在弦。
直射廣大雙運境,飛入無邊佛淨土;
射不失鵠淨信士,射死我執之魔王。
射毀煩惱之仇敵,超度六道出罪累;
馳馬大樂平原上,奔向佛位大覺地。
捨棄輪迴於腦後,菩提樹下可息蔭;
馳馬如斯證佛果,此願比汝願何似?
斯樂比汝樂如何?
獵人們聽了我的歌,頓時都生出了信心。
我離開獵人們,向曲巴行來;走過了巴庫,到達亭日,便在路旁躺下來休息片刻。有幾個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去參加法會,經過這裏,看見了我這枯瘦如柴的身體。一個姑娘說道:『妳們快看啊!這人真可憐啊!我們要發願,來世不要得到這樣的一個人身啊!』
另一個姑娘說道:『真是可憐啊!這個樣子誰看見了都會傷心的。』
她們卻未料到我心裏也在想著,這些無知的眾生真是可憐啊!不由得對她們起了極大的悲憫心,就站起來對她們說道:『喂!請妳們不要這樣說,也用不著這樣難過。老實說,妳們就是發願,想要得著我這樣一個人身,還不容易呢!你們悲憫我嗎?可憐我嗎?告訴妳們,邪見才是真可憫,愚癡才是真可憐啊!現在聽我唱一支歌吧!
祈請我之大恩師,馬爾巴尊前我敬禮;
惡業所損諸眾生,不見己過見人過。
罪業多集小女子,一味貪著自家園;
愛美戀身如火熾,我歎眾生真可憐。
於此五濁惡世裏,事欺詐師如事佛;
求學虛言妄語師,如同求財與求寶。
於諸真實修行人,棄置不顧如廢石;
我歎眾生真可憫,汝等美麗小女子!
與我貢通窮密勒,相顧彼此兩可憐;
爾憐我兮我憐汝,汝我皆執悲憫鎗。
比科一場看誰勝,我知汝說等夢囈;
密勒示汝勝口訣,得我碧玉換頑石;
飲我美酒棄白水。
一個女郎聽了我的歌就對身旁另一個女郎說道:『他就是密勒日巴啊!我們只看見別人,不看見自己,說了這些不合理的話,讓我們向他懺悔發願吧!』
她們二人就來到我面前向我頂禮求懺悔,還供養了我七個小蚌殼;其餘的女郎們也一起向我頂禮,又請我說法。於是我又唱道:
祈請大恩上師前,我以短歌說正法;
上自兜率天宮中,不求了義求權義;
下至海底龍宮處,不求深法求淺術;
中於贍洲人間世,不學善巧學騙子!
西藏雪國四區中,不重修行重口說;
末劫法滅未來世,不求善人求惡人;
愛俏女郎心目中,不求行者求美男;
女心但悅音聲好,不愛法語愛歌喉!
汝等懺悔我已知,答汝供奉七蚌殼;
為此教汝口訣歌,歡喜為汝傳妙法。
我的歌,使得那幾位女郎們都生了信心,歡喜信受而去。
我來到布林,打聽了關於曲巴和寄普兩地的詳細情形,便決定到寄普的太陽窟中去修行。在太陽窟中住了幾個月,覺證都有很迅速的進步。布林的居民常常拿食物來供養我,零零星星的時常有許多人來看我,漸漸地我覺得對修定有一點妨礙,就想到師父指示的無人深山中去修行。
這時琵達已經弄到了些羊毛,織成了一卷毛呢。她帶著毛呢跑到護馬白崖窟去找我,可是我已經離開了。她就四處打聽我的下落。有人告訴她說:『在上方貢通有一個瑜伽行者長得像個蔴草蟲一樣,從巴庫過了那托向南方走了。』她一聽知道是我,就跟蹤到南方來找。走到布林,恰巧遇見大譯師巴日正在大開法會。巴日譯師的法座上,鋪放著的墊子有幾層高;堂皇的勝幢大傘,高高地懸在頭頂上;五色綢緞的飄帶,向四方飄盪。小喇嘛徒弟們吹著法螺,喝酒飲茶,忙做一團;到會的人們非常擁擠,真是一場熱鬧的盛會。琵達看見這種盛況,心中想到:『別人學佛,有這樣的場面和享受;我的哥哥學的那個佛真特別!除了自找苦吃以外,毫無好處,還要受人們的恥笑,親戚們也跟著丟臉。這一次遇見哥哥,一定要與他好好地商量一下,想法子來給這位巴日大喇嘛做徒弟才是辦法。』
琵達向會上的人打聽我的下落,有人告訴她說我在寄普,於是琵達經過布林來至寄普,找到了我。一見面就對我說:『哥哥啊!你所修的這個法是一個教人口無吃、身無穿的法,真可恥;使得我實在無顏見人。別的不說,你的下身都沒有一點東西遮住,多難看啊!現在請你拿這毛布做一個圍裙吧!
『你看看別的學佛的人!看看巴日大譯師那位老人家。下面坐的是幾層厚的墊子;上面張的是大寶傘蓋;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又喝茶,又飲酒;他的學徒和弟子口吹法螺。集會的大眾圍繞著他,獻上的供養不計其數。這樣才對大眾和親戚朋友都有利益,大家自能心滿意足。所以我看他是修法人當中最好的修法者。你看看有沒有辦法在他手下做個學徒,就是做一個最小的喇嘛,也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否則,哥哥啊!你這個法和我這個命啊!我們兄妹二人怕活不長喲!』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我對琵達說道:『妳不要這樣說,妳們以我赤身裸體為可羞,我以為這是人人本有的身體,露出來沒有什麼可恥。父母生下我來時就是這樣,那又有什麼可恥?那些明知罪業不可造作的人,卻偏偏不顧羞恥地去造作罪業,令父母憂心;偷盜上師三寶的財產;又為了要滿足自己的私慾,想盡方法欺騙眾生,害自己,害別人。這種人,是為神人所不齒的。這種人的行為,才叫可恥。他們不僅是今生可恥,將來也可恥。再者,如果妳說父母所生的身體是可恥的話;那麼父母初生妳的時候,妳的胸部並沒有兩個大乳房,為什麼妳對於這兩個乳房現在也感到羞恥呢?』
『妳以為我沒有吃的,沒有穿的,那樣勤苦修行,是因為我找不到吃的,找不到穿的緣故,那就錯了。我所以那樣苦修的緣故,一來是因為我害怕三惡道的痛苦;二來是因為我看輪迴就像投活人入火坑一樣的可怕。俗世的散亂紛雜,世人的爭名奪利,一切世間八法,對於我像病人嘔吐出來的臭食一樣可憎厭而令我噁心。我一見這些,就像看見被殺死的親生父母的血肉一樣,心中說不出的難過;三來是因為馬爾巴上師對我的訓示是:捨棄世間八法和散亂,不顧衣食與別人的議論,要住在無人的深山中,棄絕一切今生的希望和念頭,專心精進修行。所以我之想要勤苦修行,也是為了遵守上師教訓的緣故。』
『我遵守上師的訓示而修行,不但對己有益,而且對一切眾生都有究竟的利益。人生在世,隨時可死,與其為世間八法纏擾煩惱,不如尋求究竟的解脫。至於妳說叫我去做巴日喇嘛的學徒,這話實在可笑!如果我要想在世間出頭,至少也不會比巴日喇嘛差。我因為要即身成佛,所以才修苦行。琵達妹妹!妳也應該捨棄世間八法,好好地學佛,跟隨妳的哥哥到雪山中去修行。將來對自他一切的利益,會像太陽的光輝一樣燦然照遍大地的。妳且聽我唱一首歌吧!』
三世佛陀眾生依,不為八法所染污;
恒常加持弟子者,馬爾巴譯師前頂禮。
琵達我妹戀世法,且聽阿兄為汝歌;
寶傘蓋上有金頂,五色綾羅飾奇殊;
傘面孔雀繡莊嚴,檀木為柄光炎炎;
阿兄於此若有意,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物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快樂陽光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勤修苦行雪山中。
白色海螺聲遠振,吹螺善巧自可信;
海螺尾飄五色帶,螺音召開此法會;
阿兄於此若有意,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快樂陽光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勤修苦行雪山中。
村裏山頭有寺廟,小僧唱讚聲音妙;
細心斟上茶一鍾,侍眾獻盡殷勤貌;
阿兄於此若有意,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勤修苦行雪山中。
巫咒卜卦與算命,惑眾巧言常動聽;
貪心大眾羣赴召,欺騙愚民歌小調;
阿兄於此若有意,行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勤修苦行雪山中。
高樓大廈侖奐居,肥田沃土營稼穡;
慳心深重財寶聚,僕從眷屬競趨奉;
阿兄於此若有意,得之有若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勤修苦行雪山中。
輕騎駿馬昂頭嘶,銀鞍寶蹬飾金轡;
怨親是非糾葛裏,從人眷屬競圍繞;
阿兄於此若有意,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捨八法,隨兄雪山修淨行;
若不捨棄彼八法,不往雪山習禪定;
親怨是非常擾心,戀此生樂難修行。
何時命盡不可知,誰教爾曹修法遲;
心不散亂常精進,依上師教益我思;
恪遵口訣修觀利,大樂解脫有證時;
是故應往那其貢,琵達妹兮捨八法。
雪山崖洞是吾家,崖深無人靜不譁;
造業作惡徒害己,沈溺輪迴悔無已;
三惡道苦莫更深,千萬須懷畏懼心;
斷除八法免世戀,隨兄修行絕掛牽。
琵達聽完了我的歌馬上便說道:『你所說的世間八法就是人間的幸福啊!我們兄妹用不著捨棄它們吧?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夠做到巴日大喇嘛一樣,為了遮羞,故意說了許多像是真有道理的話。你叫我嘴裏沒有吃的,身上沒有穿的,跑到那其貢雪峯去受凍捱餓,我不幹!從今以後,我到哪裏去自己也不曉得。哥啊!請你不要像被狗趕慌了到處亂跑的野鹿一樣,住定在這裏好不好?你也可以修行,我也容易找你。這裏的人好像對你都還相信似的,所以頂好常住在這裏。否則請你小住幾天,先把這一卷毛布作個圍腰,把下身遮住。我去一下,幾天就會再來。』
於是我答應了琵達在此再住幾天,她就到布林村去討飯去了。
琵達走了以後,我就把毛布分成了幾塊。用一大塊做了一個把整個頭部都裝得下的大帽子;又用一塊作了一雙鞋;又用一塊做了廿個小套子,把十個腳趾和十個手指都套起來;又做了一個套子,把我的下身私處也套起來。
過了幾天,琵達回來了,問我衣服縫好了沒有?我說縫好了,就把那些套子拿給她看。
她一看就大叫道:『哥哥喲!你簡直不是個人哪!一點羞恥都不知道,把我辛苦討飯換來的毛布弄成碎片,完全都糟塌了!你有時好像一點空閒都沒有,忙著修行。有時你卻有許多閒工夫來做這樣開玩笑的事!唉!你真不像個人哪!』
我說:『我是一個正人,做有意義事業的人。我最知道羞恥。所以一切戒律和誓語我都守持得很好。因為妳這個妹妹,覺得我的私處露出來不好看,感到羞恥;我又不能把它割掉,所以雖然耽誤我的修行,但是為了滿足妳的要求,我便耐心地做了這些套子。我又想如果下身突出來的部份可恥,那麼,手、足、頭、手指,一切突出的部份都應該覺得可恥,所以我統統做上了一個套子。我並沒有糟塌毛布,我用它來做了遮恥的套子。說起來,好像妳比我更知道羞恥似的,如果我私處可恥,那麼妳的私處可不可恥呢?集聚可恥的財寶還不如沒有的好!』她聽著我的話,一聲也不響,氣得臉色發青,青裏又帶黑似的。
我接著說:『世間上的人,以不可恥為可恥,以可恥為不可恥。做欺騙害人,造罪作孽的事,反倒不以為恥!妳再聽我唱一支知恥歌:
敬禮大恩諸上師,加持窮兒知羞恥;
為羞所縛琵達妹,且聽阿兄歌此曲:
汝等愚癡世俗人,以不可恥為可恥;
明恥知羞瑜伽士,調伏三門安然住;
何有羞恥取捨心?人生既有男女相,
盡人皆有男女根;自命知羞世俗人,
所行皆是羞恥事;財物買得知羞女,
懷中擁抱知羞男;惱恨邪見因此生。
犯罪說謊偷與恨,多由男女相戀生;
此真人生可羞事,知羞世上有幾人!
斷此世心諸行者,心持精要勝口訣;
修習甚深金剛密,終生為法而行道。
何用故作知羞態,是故我勸琵達妹;
通達此義心坦然,何必為我興悲哀。
我唱完了歌之後,琵達的面色還是青中帶黑似的,把討來的食糧和酥油交給我說:『不管怎樣,你總是不肯照我所說的話去做的。但是我總捨不得哥哥,請你食用這些東西,我再下山去找糧食去。』說完就要走。我心裏想:難道琵達的心真是不能夠以法來化度的嗎?我就對琵達說:『妳不要先走開,等到這些東西吃完了再走。在留此時間中,縱使妳不修法,妳也就可免得下山去造業,且在這裏住幾天吧!』
琵達也就留下來。這期間,我儘量地為她說因果善惡的道理。她對於佛法漸漸地有了正確的認識,性情也稍稍改變了一些。
那時,伯父在家鄉已過世了,他死了以後,姑母生出了真誠的懺悔心,帶了一大批東西到布林找我來了。她把帶不動的東西寄放在村莊上,揀她背得動的都帶著上山來。琵達在外面看見是姑母來了,立刻告訴我說:『哥哥啊!姑母來了!她害得我們好苦,死也不要見她啊!』說完就跑出去,跑到山窟的崖前把吊橋拉起來。姑母走到橋邊叫道:『姪女啊!請妳莫要把橋拉起來,我是妳的姑母啊!』琵達聽了說道:『就是因為妳來了,所以我才把橋拉起來的!』
姑母說道:『姪女呀!這也難怪妳,我現在實在悔恨以前的錯待你們,所以特意來向你們道歉,希望與你們兄妹相會的,如果妳實在不要見我,至少也請妳告訴妳的哥哥說我來了。』
這時我也走到崖邊坐下來。姑母看見我,就向我禮拜,再三地懇求我見她。我暗想:我如果不見她,就不是一個學佛的人,但是最好我要先讓她懺悔懺悔,就對她說道:『我已經與一切的親戚斷絕了關係,特別是與伯父姑母斷絕了關係,以前你們給了我們那些痛苦,以後在我修行乞食的時候,你們仍不饒我,又給了我許多痛苦,我是決定與你們斷絕關係了!我唱道:
大悲慈父馬爾巴,我今禮拜師尊足;
窮兒無親唯慈尊,此外未嘗有親屬。
我今正語非詆訶,曾記當年舊事否?
姑母若忘己所作,且聽阿姪為汝歌:
我鄉罪藪嘉俄澤,幼失慈父遭坎坷;
田園家宅盡被奪,寡母孤兒任磨折;
姑母殘狠既如狼,不斷親緣更斷何!
流浪日久憶家鄉,十年歸來省高堂;
高堂已逝成千古,弱妹無依又流亡。
我悟世事皆無常,撫今思昔倍心傷!
發奮修行殫精力,飢餓所逼來乞食,
乞至姑母宅前地。心知原是修行士;
居然挾怨起怒瞋,喚來猛犬撲我身。
姑母手持撐幕柱,擊我如穀杖如雨;
我身墜入水池中,寶貴生命幾喪失;
惡口罵我是屠戶,詬辱百般刺心語;
掙扎呼吸苦哀嚎,弱命如絲一髮間。
吞聲飲泣我欲哭,姑母二次狡計作;
騙我田園與家屋,汝心本有魔鬼在;
我絕汝緣合理無?
乞食伯父之門前,伯父見我怒勃然;
罵我敗家賣鄉子,擲石擊我如雹雨。
凌辱石擊心未厭,回身取弓箭在弦;
箭如雨下無處躲,寶貴生命幾喪卻;
伯父心有殺人魔,親情不絕當如何!
當吾窮苦無告際,親戚虐我勝妖厲;
山居修行精進時,貞堅結賽來訪我;
一心不捨舊情癡,憐愛交深來相隨,
傾訴真情語委婉,窮士枯懷雨露滋。
療我飢渴隨淚垂,施我上妙珍饈食;
彼雖待我恩情厚,我為法故難相酬;
但思結賽深情誼,接待姑母復何義?
奉勸姑母速歸去,西山斜陽日已遲。
姑母聽完了我的歌,放聲大哭,向我頂禮數次,流淚說道:『姪兒啊!你說的話一點也沒錯,請你寬恕我,我如今是真心真意地來求懺悔的。我心中非常難過,不能捨棄親族的愛心,所以才來會你們兄妹的。無論如何請你們要接見我,否則我就決定在你們面前自殺了。』
我於心不忍,就前去要把吊橋放下來。但是琵達在我的耳邊悄悄地細聲叫我不要會她,又說了許多不要會她的理由。我說:『通常與破戒的人在一處飲水都要發生障礙,可是現在這回事,與佛法上的所謂破戒無關,我是一個修行人,無論如何是應該會她的!』我就把吊橋放下,等姑母過來。為姑母廣說因果之說。姑母的心起了徹底的改變,皈依了佛法。從此以後依教修行,成為一個非常好的瑜伽行者,獲得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