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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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滅度後,漸分諸宗。阿底峽尊者入藏之前,西藏佛法正從朗達瑪禁佛後逐步恢復,尚無公認之標準。因至印度學法者既多,承傳亦多,學者不能融會貫通,或重密輕顯,或重顯輕密、或輕二乘、或廢自乘,致有大小顯密空有之諍,修者唯趣於神變奇異之事,且相互衝突妨礙,真為了生死而修行者,寥若晨星。阿底峽尊者入藏,著《菩提道炬論》,以皈依三寶發菩提心二門,整頓西藏佛法。以觀一切眾生皆父母故,教派之我執法執自法於無形,而佛教遂復歸於統一。臨寂時,弟子請傳法要,唯教以深信業果為無上法門。得尊者承傳者,唯在家弟子仲登吉,雖居白衣,一切依戒而作,非無矩度,然以居士擔荷聖教故,比丘日少,西藏佛法又復陷入危險。宗喀巴大師應運而興,既承阿底峽尊者之教法,又重比丘戒。顯教則有五部法相:《現證莊嚴論》、《中論》、《入中論》、《集量論》、《俱舍論》、《比丘戒》。密乘則有三部、五部、二十餘部《二次第》之修法。熔釋迦世尊一代時教、大小顯密於一爐,不惟不相衝突,而且適見其互助互成之妙,故有第二法王之稱。由宗大師傳至二十八代康薩仁波切,又轉授於海公。故海公之教,即是從釋迦世尊以來一脈相承之教,法流極為清淨。所謂般若正見,即自釋迦世尊乃至歷代祖師輾轉相承之修行正路、經驗要訣也。

師在康薩仁波切座下,專精修學深廣般若,具得般若傳承正見。晚年於清涼橋講經時曰:「若問我等是何宗派,應曰大般若宗。學般若故,以般若為宗。」

廣般若方面,師始終以宗喀巴大師《菩提道次第》為唯一準繩,藏人讚歎《菩提道次第》為「完全次第」。完全者三乘兼修,顯密圓融;次第者配合巧妙,循序以進。於此可見格魯巴傳統家風也。

入道方便,首重師承。得法流甘露,滋養慧身。以教言,聽師一夕談,勝讀十年書;以證言,經驗作導引,知道路曲直,得有形無形之攝持,不墮邪險,無迂迴遲緩,穩速抵家。師嘗自述依止學法之經驗曰:「若不依善知識之教授,惟自鑽研書籍,讀誦極多,修戒仍不得下手方便,修定亦不別邪正。」因特譯出《事師五十頌》,先依十德擇師,而後嚴格按弟子法修學,必得殊勝利益。

漢地盛行大乘,多有自命不凡,對聲聞緣覺,斥為小乘;對人天十善,更不屑顧者。師依宗大師教導,認為三士修法不可偏廢。上士不離中下士所修法,否則基礎不穩;中下士應回小向大,發大乘心,修大乘行,否則如來斥為焦芽敗種。師又認為修行不易成就者,原因雖多,最重要者皆越中下士之行,而不肯修,雖名上士,實少資糧,故應從下士法修起,認定黑白業果,深細觀察,能長大智,為中上士打穩根底。中士者出離生死趨向涅槃,若不修此,一切盡屬世間法矣。故必須重視聖教根本別解脫戒,決不能自命大乘,而忽視之。不知對治煩惱,而欲修行成就者,非空中樓閣而何?從來有成就之大德,無一不具中下士堅實基礎。上士者觀自苦求出離,觀他苦發菩提。願皆離苦,得涅槃樂,上士恒勤求,自苦他安樂,難行苦行,在所不辭。關鍵在於不輕聲緣乘,亦不廢自乘。出離心、菩提心,以及正知正見,道之三要得以建立也。

關於顯密問題,師曰:「顯是密之顯,密是顯之密,有則雙存,無則並遣。若不知顯,則不了密之性相;若不知密,則不悉顯之作用。」顯教乃密教之基礎,密教乃顯教之善巧方便。二者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密法若背離顯教之基礎,即無異於外道。故學人必須有堅實之顯教基礎,方堪學密。有謂學密者,可不必拘泥於別解脫戒,師釗斷然不許。因密法講即身成就,速度愈快故,要求愈高,污損律儀,直墮地獄。如飛機少一螺釘,危險極大,不比普通車輛故也。

一九四五年師於太平寺講《圓成次第》,盛讚根本乘與密乘暗合道妙之處,發前人所未發。師曰:「密法若不與小乘合,有人說不是佛法亦無以自白。大乘中雖有根據而證據少,若以根本乘合之,則不多不少,相數恰合,安能謂其非佛法乎?」又曰:「若無《生圓次第》,則《法蘊足論》為虛設可惜;若無《法蘊足論》,人將謂《二次第》為外道,亦無可辯白。」此義無著時始略為揭示,又不可為外人道,外人有不知而興謗者故。根本乘與密乘處處可以扣合,不顯明合說者為防盜取也。

師晚年因世多輕視小乘,特對《阿含》縝密研究,謂阿含為佛金口所宣,百劫千生難逢之教,所有密法道理及秘密修法,《阿含經》裡均有含藏。於一九六○年起,不顧年邁體衰,每日精讀《增一阿含》,根據康公等恩師口授要訣,及自他多年學修經驗,撰寫《學記》,其自序云:「深悔少壯之年,以無知故,不識阿含大教無上無窮,未肯虛心學習。中年受雪山之教,漸識門路,乃於六○年發心細學《增一阿含經》,不怖經多文廣,一日不死,必學一日,以此誓願,超越老病,復蒙三寶文殊加持成就。」最後重序,指出其精微義理,入道要門,且謂:「服膺阿含,全心遵行,則神通光明,不求自來。」苦口婆心,以勗來學,前後一如,老而彌篤,顯密圓融,參證確鑿,令見聞者,倍增景仰。

顯密圓通,已如上述,下手方便,需依次第。學密法必須有顯教之基礎,未學顯教者,不能入密。顯教戒定慧三學,以戒學為首。師曰:「宗大師創格魯巴教派,所以特別興盛,即因嚴持別解脫戒,及攝持僧團如法羯磨之故。」又曰:「定道由戒律入手,乃格魯巴之家風。」定道不由戒入,即非正定,與解脫道不相應故。師又曰:「密法本來在戒律中,戒律即是密傳,故應結合而修也。大乘戒為密乘戒根本,密戒是大乘戒方便,二者尤不可分。初學密者,應學下二部,尤要與別解脫戒結合。」可見密乘戒必以大乘戒為基礎,大乘戒必以別解脫戒為基礎,此戒律方面顯密大小之次第也;修行方面,五道次第;密法《生起》與《圓成》二次第,均須循序漸進,不可顛倒,不可躐等。此乃歷代上師師師相承之寶貴經驗,保證穩速抵家。

深般若方面,甚深中觀正見,師以一頌概括:「生死涅槃纖毫自性無,緣生因果如如不虛誤,二互不違相助以出升,解龍樹義現證求加持。」釋曰:「涅槃者,生死盡也,既無生死,云何有涅槃?執有涅槃,仍是我執。金屑雖貴,著眼成刺。名言之自性亦無,不許有纖毫執著存在也。緣生因果則絲毫不可破,飛機少一螺絲釘即不能飛。二互不違者,無自性與緣生不違也,不空則不能緣生故。」

師於離言真諦,雖亦開示,但不喜談玄說妙,而側重於平常日用,融理於事,即事顯理。師曰:「般若要從八正道練習顯現,方是真般若。蓋真諦本無言說,一落言說,即是俗諦,即必須依八正道說也。」又曰:「慧者何?般若是也。般若無相,寓於六度萬行,故曰慧行。若廢行而談慧,則慧亦無所用。」所譯《慧行刻意》,即《金剛經》之絕妙注釋,因所述皆為斷除我法二執,辨識種種煩惱魔事,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能以空慧,破諸魔境,非金剛而何?若徒尚玄談而無實際對治煩惱障難之力,又豈能名為般若耶?

有好口頭禪,妄執空理,妄自尊大,不敬三寶者,師嚴斥之曰:「如引一二句語錄,如來頂上行,一棒打死與狗子吃等,是總壞佛寶;或執三身中唯法身是真佛,三十二相等非佛,是壞一分佛寶,說唯自性如來是真,實則唯皈依其我執大魔而已。」或曰:「某種佛法法應學,某種不應學,是即壞法寶。」或曰:「只有唯識才對,後來於唯識中,又說只有某一派唯識才對,結果連玄奘法師也不對,只有你才對,豈不可嘆!」有謂僧人無戒行者,何必敬之?師曰:「人聞此說之後,每見出家人,即起一觀察過失之心,是即壞三寶之初步。」以上為破壞三寶之倒引。復有壞戒、壞依止等種種倒引,令人退首墮落,皆癡所攝。不為其惑,即是般若。故般若不僅談理,需於事上見般若也。

我我執魔者,「我謂我慢,我執謂有我之感覺,魔者即此二種習氣,其體……即是愚癡。應觀其極可鄙厭,隨時懲治。以此習氣,無始薰習,極難除去,須久久施功,方能滌除也。」

疑心多心魔者,謂諸行人於諸見行,未得決定,隨心取捨,而自心又未必合理,故成魔事。雖多能作,而無專尊修習,不得悉地。謂所修不成套,危險甚大,縱無危險,成就亦極緩。

又曰:「道之決定,即是無上殊勝之法,大魔障者即是道之掉動。修行人一生經得起幾番掉動?人生難得,轉瞬老死相迫,如何得了?宗喀巴大師此法,完全、細密、示人以修行之決定辦法,極為難得。若不幸遇此法,復行無方,隨人牽引,如何能有成就?」

執二錯生魔者,「此魔最細。二者謂內心外境也,未了心境一如,皆此所攝。執有自性之阿賴耶,亦是此魔。對治之法,應修大般若,若會得庭前柏樹子,即是祖師西來意,便無此魔矣。」

我慢執魔者,於甚深空見,起諸我執,自謂能證,因起我慢,醉傲為性,於餘法餘人,輕毀藐視。師曰:「夫般若無所見,執有所見,非魔而何?八萬四千法門皆有作用,執己見而謗餘法,亦魔事也。」

執宗派魔者,謂執愛自宗、瞋他法派等偏執見。師曰:「康薩仁波切於對治此魔,修行特別得力。故能攝受各宗各派之人,而化除其橫梗之成見。或問康薩仁波切,紅教好否?師答言好。問何故好?答開珠仁波切如是說故。……蓋各宗均有可採之處,以皆是佛弟子故。故評各宗不能一概抹殺其優點。開珠仁波切指各宗之失,亦皆能洞中其癥結,使其心悅誠服。故好歹非不應分,但不應加我執耳。至初學者,先惟應專學自宗,至精熟已,方廣學他宗,抉擇分別。但雖知其短,非時亦不輕說,於他宗不勉強附和,亦不應輕事批評也。」

《慧行刻意》中述內外隱暗諸魔之差別行相,及消滅魔障之方法,極為精細重要。初以深般若滅魔,觀所障之自,能障之魔,及俱有障法,皆自心分別,無有實體。平時定中練熟,臨境即有作用。法空定能隱山河大地,內外一切當體即空,故能治魔。若有一絲芥蒂,即是魔立足處。次則治以廣般若,即以慈心悲心菩提心,以勝信恭敬力、甚深緣起力、咒力、修福力、堅信力、瑜伽力等而消除之。即以理事二門對治魔障,般若正見寓於此中也。

師曰:「慧行未實證為正知正見,實證即是般若度。」學人今生至少應得見道,依戒依法精進學修,但勤耕耘,不問收穫,百折不回,必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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