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年應請接任新都寶光寺法主,講《大彌陀經》,舉行傳戒。安居前,慈青法師由藏歸來,拜白師曰:「喇嘛親口囑,願來內地弘法。」並謂康公將興供養,師所存銀,如何使用,公甚念師。師聞之喜甚,立即籌備進藏迎請。由居士眾發心供養,購置大量印藏經紙張、緞子、哈達等,由弟子照通、融通、普超、正臨、仁慈、清泉、澄心師等隨侍,於五月初六日從近慈寺出發。先到文殊院,由劉文輝派車送至雅安。留數日,買茶葉運康定。因山高難上,師坐滑竿(即簡式轎子),眾弟子步行。
其時盜匪遍野,途有二處匪窩,極難過。念經時,師教多求護法保護。念畢一軍人持名片求見,乃劉文輝之處長姓呂,素信三寶,戰爭中頭部中彈未死,今帶兵數十為劉運物,願偕西行。上坡至半山,呂派近身衛士二人,持槍趕來,謂前面正值搶劫,特來相護,因免于難。
至康定住安覺寺,不數日慧光師趕來,師為居士講經,傳《十三尊儀軌》。照通、仁慈、正臨、慧光四位先運物至甘孜候師。途中正臨畏難而退。清泉侍師講經圓滿而退。澄心陪師抵甘孜後,因病退回。其時茶葉亦到,師即雇雲南邦騾子直達拉薩者二十多頭,隨其牲口百餘,浩蕩進發。師騎騾,眾步行。
每晚撐帳篷露宿,以石支作灶燒茶,有柴拾柴,無則牛糞。一次山宿,老鼠遍野,普超師喜呼為寶鼠山。是夜大雨傾盆,雷電交作,山洪爆發,震耳欲聾,急流沖於帳內,既不能臥;篷矮,亦無法站,蹲以達旦。師云:「求法不易,應生難遭想,莫因困難退信心,應倍增堅強。」
行數日達雀兒山,此山難過,常有暈山窒息之險。師騎騾,與騾邦先行,徒眾隨後,相距約半句鐘,師念徒眾,即令騾邦住宿以待,自坐石上,望眼欲穿,及相見,師含淚問云:「未受傷耶?」眾告未傷,師始開顏。愛徒眾有如是者。
至德格,因急於西進,見范縣長略談數語即行,至金沙江邊,水深急。騾子浮水過,如群鴨,人則皮筏渡。過江即藏境,住船村札喜旺都家,邊防官因貨物多、不諳藏語、未送禮物等因,不允通行,需藏方政府證件。住數日,騾邦不能久待,先去,不退運費。師謂求法艱難,並不希奇。一面令普超師函電漢藏政府及康公,請求協助通行。一面自行譯校《當已卻甲》及《馬哈嘎拿》儀軌,令照通師謄清,續譯《吉祥天》,餘眾念經。仁慈去德格學習。一月後康公呈請藏地政府來電放行。以未給當地守官財物,又謂來電未及差使之事,而欲留難,師現怒相曰:「若無差使,即拋物江中!」藏人見師怒,頓生敬畏,方允給差使。乃派烏拉(藏語,即當差)隨送,馬五匹,犛二十餘頭。即賜以茶葉半箱,低價售予茶葉一箱。師與四徒騎馬進發,范縣長派一人護送至昌都,聯繫烏拉等事。
在赴昌都途中,遇漢人蔡通司(藏語,即翻譯),閒談中知所雇係官差,被前人說成民差,價高一倍,從中取利。師直斥其非,令彼痛哭流涕,表示改悔。
至昌都,需換證明,先住蔡姓家,後住喇嘛廟,請喇嘛念經,供茶。十天左右證件下來。仍廿餘牲口前進。過昌都二、三站遇大雨,因無雨具,大眾通身淋濕。後至一小屋,邊唸經,邊烤火,師曰:「求法艱辛,吾等騎馬,衣服淋濕,還可能烤乾,不算辛苦,比第一次進藏用背架子,衣服爛透,超勝多矣。」眾聞悅服,笑聲相和。
每日上山多,下山少。至拉薩需翻三座大山:一、洛加那山,轉折極多,無直路可行;二、旦達山,懸崖削壁,萬丈冰雪;三、哈那那山,山頂平原,一望無際,禿無草木,遇風雪甚險。
抵旦達山時,山下有一旦達將軍廟,旦達因運糧遇風雪犧牲,師為之上哈達。初一日踏雪到山坡,次日清晨上,陡滑不能騎,空氣稀薄。師臉色蒼白,由二藏人扶行,蹣跚而上。中午至頂,下山陽坡,冰漸少,回望山頂,起霧刮風,幸已過。
每至一處,師輒令照通師先行至站,聯繫當地頭人(即支差)派牲口,及背水燒茶,照師負責作供,師至後稍休息,飲茶誦經,每日如是。
騎士均知騾馬背上如有落物,馬必奔跑。一次,師從馬背墜下,一足尚在鞍中,該馬卻絲毫不動,讓師徐下,否則危險不堪設想。非護法之保護歟?
一般藏族支差,對烏拉打罵勒索,極不講理。師戒弟子平等相待,不得打罵。當差到站不能返家時,師則送茶給錢,關懷備至。藏人感激涕零曰:「喇嘛真慈悲,實在好!」
有時一大站需行數日,不換差,牲口無人餵,師令隨從買料餵之,烏拉豎大指曰:「漢人真慈悲,如此愛護藏家牲口。」
九月間抵拉薩前,先經嘎登寺山麓,師偕二人先朝宗大師肉身塔後,共宿德慶。聞康公不在拉薩,師納悶。次日師與融通師騎馬先行,探知康公在拉薩護法家,即往覲。公允派人來迎,師眾大喜,乃定翌日拜見康公。
次日先隨康公朝大昭寺。寺為尼泊爾墀尊公主所造,寺內供奉文成公主下嫁時所請之釋迦牟尼佛像,原現比丘相,宗大師發願正法增住五百年,特製純金五佛冠,供佛成報身相,即無正法末法之分,一戴大小恰合,可知定能滿願。大昭寺是三大寺之集合點,每年正月興供二十餘日。另有文成公主所造之小昭寺,供尼泊爾墀尊公主所請之不動佛像。
然後正式拜見康公,供茶葉、綢緞甚多,銀製法器一套及畫有十六尊者之菩提樹葉等。師白康公:「願將所存悉隨師用。」喇嘛極喜。弟子四人趨前頂禮,師一一介紹,翌日,康公為四人各取法名,一一與漢名相應,足見康公記憶超人。
弟子等先住宇陀,師令從蒙藏委員會秘書李貴霖學藏文。至十月,喇嘛欲令漢僧學習藏地寺規,曰:「捫朗晴波(藏語,大昭會)將臨,以住寺為宜。」師毫不猶豫,放棄原訂計劃,令弟子住入哲蚌寺甲冗康村,由永光法師介紹梯茲格格(藏語,即師父、保人),每人依止一師。
師常隨喇嘛學法,喇嘛任住何處,師悉隨之。喇嘛住哲蚌寺,師即住本札倉甲冗康村。將所學深思善修,每日早午晚三次頂禮,不分晴雨。常求喇嘛來漢弘法,喇嘛笑允。喇嘛至曲水講寂天菩薩所造《入行論》等,師領融空師等同往,其間喇嘛為師一人傳密法,年底方回哲蚌寺。四一年正月初舉行捫朗晴波。喇嘛住宇陀,師即住附近藏民家。有時喇嘛住麻尼日錯(離拉薩不遠之修麻尼茅蓬),師亦隨往。常依學經,並譯《毗沙門儀軌》。師常以山珍海味,供養喇嘛,以表敬意,融通師曰:「喇嘛不多食。」師曰:「不論食不食,供養即對。供釋迦佛者,亦非吾等食用乎!」在捫朗晴波中,師在大昭寺供佛及僧,一次萬多人,在本康村供五次,一次數百人。平時在康村供茶,師必親臨廚房,注意調味。故遇師上供,全康村歡喜。諸寺莫不知有雲登嘉措者,弟子亦蒙其澤。但師一再教導,不可特殊,要守寺規,並說:「喇嘛為人謙虛,號涼穹,即膽小意,應學喇嘛德性,不得仗勢。」師位至古札,高於康村格格,但仍尊敬彼等。康村有人放茶,師雖不去,人必爭送,因師常厚酬送者故。大昭會後,照通師將所得襯錢,除還債外,二、三十藏銀,全部供師,師即搭衣持銀,往見喇嘛,歸笑謂:「吾將汝銀,全供喇嘛矣。」師初不用侍者,喇嘛開許方受。
大昭會後,僧眾各回本寺。師將學法者分為兩類,學法相者,自謀生活,艱苦學習,一般靠寺廟供襯,足夠大半年,欠二、三月。學儀軌者,每月五十兩銀生活,隨弟子自願參加。融通、慧光師學法相,自尋師承。普超,照通師學儀軌,由師自教。不久喇嘛法體違和,師常憂戚,一提即淚,謂眾生無福。稍癒,拉薩拉那團長請喇嘛於家中講《上師無上供養觀行法》。師與弟子同去,師自任侍者,日侍左右。師謂喇嘛修白文殊成就,具有三眼,細觀能見之。照通師聽經時,從側面視之,三眼宛然。其間喇嘛法體又違和,休息二日,圓滿時師與弟子大興供養。數日後,師請喇嘛舉行時輪金剛大灌頂,師坐喇嘛旁。圓滿後,各還原處。
師以請喇嘛來內地弘法為第一要務。二、三月間喇嘛由曲水回拉薩,師約照通師中途相迎,候坐草地,師曰:「喇嘛能到內地,一切法悉備矣!」喇嘛來臨,師弟同行接足禮,喇嘛問及照通師,師曰即大昭會供銀者,喇嘛問照師:「何時返漢?」照師曰:「師何日返,弟子何日返。」師即解釋曰:「喇嘛何時赴內地,他即何時返。」喇嘛點頭稱善。
四月間,師電內地佛教會,請電迎喇嘛來內地弘法,後接回電,由蒙藏委員會譯成藏文。五月初五喇嘛誕日,師約觀空、恒演、隆果、圓賓、勝聰、滿度法師等,同請喇嘛來漢地,因蒙藏會將佛教會譯成多人聚會之處,喇嘛閱後,不解多人為何,不甚意願,故未正式答應,師亦感未能如願。
師自進藏以來,得康薩喇嘛四百多種大灌頂。半年內傳完各種儀軌,金科、護摩、壇場等無一不備,既得全部密教傳承,一面將未學者學全,一面從事翻譯,如五大金剛、息增懷誅等。過去學略,今則學廣。生圓二次第在扎薩仁波切處曾學部分,灌頂開光等儀式學亦未全,今在康公座下補學圓滿。獲得宗大師清淨法流之全部寶藏。藏地比丘學法多年亦所難得,而師全得之,是誠師之福德智慧純厚所致,或亦內地徒眾機緣將熟之兆歟?可不勉乎?
時近慈寺數電催歸,師不顧,喇嘛知悉,令師速返。不久喇嘛又欠安,師集弟子於宇陀唸經,祝康復。師憂心忡忡,雙眼濕潤。喇嘛癒後,旋又示疾,師又接電促,喇嘛決斷曰:「汝速歸,我即癒。」並強作藏地跳神狀曰:「汝看吾有何疾?」師無奈,祇得令照通師準備返川行裝。其間喇嘛時病時癒,師隨侍不離。喇嘛赴麻尼日錯專修觀音法,回哲蚌寺時,已不能騎馬,改坐轎子。師一路隨侍,到瓦須彌村。喇嘛將平生弘法之衣服法器,如三衣、東嘎、披單、裙子、缽、法螺、寶瓶、妥巴、鈴杵、靴子及顯密法寶,全部傳予上師,並允到內地弘法。師不勝歡喜,著照通師返川準備轎子,再來藏恭迎。
帶回漢地者廿餘馱,大半是帶去紙張所印經書,包括堯悉頌繃,即宗大師三父子全集(宗大師十八函,杰草仁波切八函,開珠仁波切十二函)及加傾頌繃(不動仁波切二十八函)等。餘屬法器衣物糧食等。所請法寶先送近慈寺,後有部分到五臺。行裝既備,隨連長級藏官返川。按藏制彼無現金工資,祇給烏拉五百,由彼換錢。師買甲本烏拉騎馱共三十匹。起程日,師又赴哲蚌寺喇嘛處,帶回不少經書,裝二鐵箱,未加封,照通師表示不悅,師笑曰:「我多親近一次喇嘛,就是福氣,汝何不悅?」使照師知省。午後起程,至晚便宿,因藏官需做生意,行程特別遲緩,數日未出拉薩境,仍在哲蚌山後,一日可達哲蚌寺,其時師清理寤盒內,一紙包寫明喇嘛頭髮,打開一看,全生舍利,師甚喜,眾欲爭,師按住曰:「對喇嘛要生大信心,但勿外傳。」每人分二粒。即請藏人引走捷徑,返哲蚌寺看望喇嘛,第三日趕回,弟子出迎,見師含淚曰:「善知識難遇,福您不夠矣!」實則喇嘛已去曲水,病復加重,眾聞戚然。後留拉薩學法之融通師以此事白康公,公曰:「此非吾德,乃雲登嘉措之功德也,因吾髮送人者多,未聞有生舍利者。雲登得舍利,是其功德也。」
師一路悲念喇嘛,一晚藏官來閒談,涉及喇嘛,師即悲淚,藏官權慰之。
喇嘛功德不可思議,七天之內能傳完大般若經,二十日內,能傳完全部藏經。白文殊成就,語輪速急,聞者生樂觸;韻音美妙、神智特勝。一晨念經後,怡然告師曰:「近慈寺沙彌,上師供念得好!」師遲疑,喇嘛以手摩師頂,師即宛然聞沙彌念誦之聲,足見喇嘛定力之深,千里如咫尺。一次,師背水,雪中滑跌,水傾壇破,十分焦急。喇嘛忽親臨,招師令返,並述空理,令師開解。一次,施主供養喇嘛上好鈴杵數付,師在前座頗覺愛好,喇嘛即付一套云:「雲登嘉措,卻者(給您)!」師大喜,終生受用不離。師曾講如何善巧神足、讀此可知。喇嘛隨機說法,應器施教,令學人隨分獲益。應世接物,當機立斷,片言決紛爭,智深慧捷,定力所感。一次腳腫流水,仍上馬外出。謙下慈悲,平易近人,路遇人問,即下馬待,常單騎而行,不多侍從。見紅教寺廟,必披額低頭而過,表尊重。被奉為西藏之月輪,或大皈依處,非偶然也。
途中普超師染疾,師甚急云:「未離欲之護法不願法傳內地,吾等任務大,要將佛法傳到內地,不識眾生有無福分,應多唸經求護法,廣行法施!」不日普超師病癒,師喜。
沿路遇寺廟,必供燈、上哈達、興供養。一次遇黑教廟,師曰:「笨波(黑教藏音)者粗而不細,稍有道理。」仍去一朝,上哈達,蓋尚有些許關係也。
九月抵昌都,因等烏拉,師偕數人先赴甘孜以待。得悉台源、能觀二師去世,師心悲痛,留函普、照二師,囑妥運經書,至成都。己先行。經康定,得永光師轉來喇嘛圓寂噩電,師悲啼嚎泣,痛念恩師永訣。
十一月經書達近慈寺,師派弟子迎抬,每抬上一哈達,山門外鐘鼓鐃鈸齊鳴,師率全寺僧眾手執幡蓋香華,列隊恭迎藏地大法來中夏矣!師返寺後,即勤事翻譯。
以上主要根據隨從照通師所述切身經歷。